这两天重看《小团圆》，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张爱玲看过了好多书。
我把凡是她在文章里提到的书都用绿色笔标注上，现在刚看了一半，里面已经标出了好多条绿色麦浪了。
1.《小团圆》的开头就说到书“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这里，只是说在等待考试的时候的心情，就用上了她从书里看到的战争开始前的紧张感。
2.18页，“考英文她可以整本的背《失乐园》，背书谁也背不过中国人。”
“才女”是如何“才”起来的？从历史到现在，没有哪个被人称作才女的，不是会背书的。张爱玲不知道看了多少书，反正是人家随便一个景色，随便一个人物，随便一个事件，都能马上从肚子里搜出对应的书来。
3.22页，“九莉笑道：“她完全像张恨水小说里的人，打辫子，蓝布旗袍......”
这是她和好朋友比比在背后议论另一个同学剑妮。接着再说到剑妮的时候，就不说名字了，直接用“张恨水小说的女主角”来指代了，读来特别有味道。
4.29页，“九莉跟比比讲起她母亲，比比说也许是更年期的缘故，但是也还没到那个岁数。后来看了劳伦斯的短篇小说《上流美妇人》，也想起蕊秋来。”
这里的“蕊秋”，就是张爱玲的母亲，真名叫做黄逸梵。母亲长得很漂亮，又很时尚，在母亲面前，张爱玲觉得自己就像个丑小鸭。而我看到这里，是佩服张爱玲，看一本书，就从书里看到了书外。
5.30页。“九莉发现英文小说里像她母亲的倒很多。她告诉比比诺峨·考瓦德的剧本《漩涡》里的母亲弗洛润丝与小赫胥黎有篇小说里的母亲玛丽·安伯蕾都像。”
看到这里，很替张爱玲难过。一个母亲，离开孩子那么久，虽然也在操心她，可是孩子在现实中跟母亲接触太少，只能去书中寻找类似的形象，也难怪张爱玲对母亲那么的失望，谁知道中间夹杂了多少完全是她想象出来的东西呢？
6.43页；“按照毛姆的小说上，是因为在东方太寂寞，小城生活苦闷。”
张爱玲说自己的想法不会直接说，她会先想到她看过的小说。毛姆是100年前的作家，可是他的小说已经成了经典。《面纱》里的主人公就是从英国来到了中国，如果没有看过这部小说，你真不会明白她在说的是什么。
7.62页：“一个日本兵走上前来，她见机逃进屋去，跑上楼去站在窗口作势要跳，他倒也算了。竟是《撒克逊英雄略》里的故事。”
这里就是她听到别人的陈述，脑子里会快速转换。一般人只会在想象那个作势跳楼的画面，而她已经三级跳，直接跳到了另一本书里的类似场景里去了。
8.68页：“在九莉心目中，劳以德是《浮华世界》单恋阿米莉亚的道彬一型的人物，等了一个女人许多年，一定是要跟她结婚的。”
在张爱玲的心中，活着很多书中的人物，她甚至都给他们定好了型，只要她在现实中看到某人，立刻就能搜索出书中的某种型号，让书里书外的人物无缝对接。
9.74页：“很久以后她看到一本苏格兰场文思雷探长的回忆录。”
这是张爱玲唯一一次先听到了事情，又经过一段时间才从书里得到印证的。
写到这里，算一下，74页书里，有9次提到书名。这个频率够高的，目前我读过的小说里，似乎只有这本有这么高频的出现其他书的名字。
张爱玲，满身才华，一生高冷。我想，她不会寂寞，因为有书相伴。但是，我担心，一个人，看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书，是不是会分不清书里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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