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邦尼
(一)
邦尼听到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急促的、触地面积很小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
眼前光怪陆离,不同的色块水乳交融,像漂在水面、被人拿木棍轻轻搅动的油花。水流…诵经…虫鸣…邦尼脑子里一片嘈杂,伴随着奶奶不间断的絮絮叨叨的话语,刚刚还记得,转瞬就像失忆般一句也想不起。
要把人变得没有心!邦尼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
话音刚落她意识到那是爷爷的声音,他用老者惯常的在年轻人面前卖弄资历的口吻,在邦尼耳边说,要把人变得没有心!
“没有心”三个字掷地有声,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
心脏猛地一沉,又被人狠狠揪了回来。
呵,梦魇。
(二)
被窝闷热,邦尼侧着身,感觉汗如泉涌,从腰际直淌到肚脐。她艰难地睁眼,凌晨两点,屋内一片亮堂。是月光。夜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不,田间有聒噪,孜孜不倦。不知疲的昆虫。
昆虫?
不如,就当一只昆虫好了。冬日沉寂于土下千丈万丈,再恬不知耻地钻出,匿于人眼不及之处,聒噪一夏,夜夜扰民。或被顽童擒住,视如玩物,用细绳缚住腿甲——那就表演给他看好了。装作绝望的样子,跛足奋力往前蹦跶,反正生命也就一夏,瞧瞧这愚人咧嘴大笑的样子,就算最终落入禽口,粉身碎骨,也不枉人间走一遭。妙!妙哉!
邦尼想着,身不由己地笑了,她嗓音沙哑,发出了如同车轱辘转动般诡异的声音。她赶紧捂住嘴巴。
还是昆虫好啊。
邦尼起身,从床顺势爬到窗台上去。窗台四方形,两块不知在上面放了多久的瓷砖在邦尼的体重下沙沙作响。
可以推开的木边玻璃窗前是圆铁条编成的又一层窗,弯弯绕成心形,边角卷成古典的弧度,紧紧箍着窗框四角,不得动弹。
这铁窗还真是好看。
只是,由了这层障碍,邦尼便没法把脚伸出窗外了,只能并腿侧身坐,手环过膝盖。如果再来本徐志摩就完美了,端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文青。恩,文青,还是文青好。
这铁窗,还真是好看。人啊,作茧自缚,还沾沾自喜地相互攀比——我这壳壳,古典中国风呢。这算什么?我家的,中世纪英伦风,洋玩意儿!来来来,打一架,拳头说话,到底谁家的好看。邦尼也喜欢。嘿,漂亮的房子,好看的防盗窗,光滑锃亮的地板,几万块人民币的茶几。对对对,在这种环境,学习欲望强烈,人也不自觉地想要保持良好形象好相配。邦尼看看两面白墙两面木墙的房间,墙上满是便利贴和用颜色鲜亮的廉价指甲油制造的涂鸦;正方形的日光灯嵌在天花板中央。又看看自己,好一个乡村非主流。她闷声笑了出来。
漂亮的房子真好。
(三)
凌晨三点。窗格子投下的月光从地板移到床上来了。从这里可以望到远处山与天的交界,干净、锋利,不带一厘水彩一样交融扭捏的混色,像农村里雷厉风行的女人。
星星密匝匝的,仿佛很快,上层的星就要将下层的压垮了似的。
邦尼想起小时候,跟外婆、母亲还有姨母们躺在长满湿草的小院里,一种身体软乎乎的、直想往人眼里钻的小飞虫在耳边嗡嗡嗡。还没有近视的邦尼头枕着手,提心吊胆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天星。看着看着,眼睛就睡着了,可耳朵还醒着,听女人们谈天说地。成家的妇人们聊着家里家外事,还在上学的小姨母说着稚嫩的理想,外婆絮絮叨叨的,说的都是往昔。
虫子嗡嗡嗡。
小时候真好啊。
好好好,什么都好,就是现在不好?
屁啊。
(四)
邦尼一下下扯着棉袜的线头。
“好”是什么? 惹人艳羡,让人记挂?
现在的邦尼会突然吃吃地笑,在旁人面前,毫无来由地,突然就笑出声了,引得人心发慌、面红耳赤。其实与此时此景无关,只是邦尼又神游到九霄云外去,想那些好东西罢了。
哇,想来想去,好东西没想来,屁股在窗台上坐得直发凉,额头热一阵凉一阵,麦浪一样,此起彼伏。大胆妖孽!能衣蔽体食果腹,已是快意人生,还不快快俯首跪地感激涕零?!邦尼忙滚下窗台,滚进被窝,抓起枕边衣服裹住脸。
外婆说过,感冒了,在被窝里严严实实裹一晚上,出身大汗,第二天一早就好了。据说外婆百试百灵,可在邦尼身上从没应验过。
但她还是迷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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