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8日,你大学毕业已经一个星期了。你去派出所给自己办户口回迁,随手翻看着户口本,心想从此以后,又是一家三口了,你回家了。
没离开过之前,你不知道家居然是如此让人踏实的地方。
可你也许做梦都不会想到,从今天起,他只能再陪你六年。
他是个内向含蓄的人,在你大学毕业之前,你们很少交流。他不喜欢家长里短,只跟你聊新闻,聊时事,你听不进去,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听他唠叨一阵,然后找个借口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就像很多古板的父亲一样,从没表扬过你,你也像跟多古板的女儿一样,从没跟他撒过娇。他总是在工作,总是不在家,你早就习惯了跟他之间的距离感,虽然互相惦念彼此,但从来心照不宣。亲人之间不都是如此,牵挂从来都是放在心里的。
可突然有一天,你像吃错了药一样跟他撒娇耍赖,让他做他最拿手的过油肉土豆片给你吃。他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没有这道菜。你就用不吃饭做威胁。他生气数落你,说你任性,你赌气不理他。最后果然是他妥协了,气哼哼端上桌你想吃的菜,说你点的你要都吃光了。
你立刻破涕为笑,边吃边夸他手艺好。他嘴上说你太任性,但那段时间,家里的餐桌上时常会出现那道菜,直到你吃腻了为止。
那是你跟他唯一一次纯粹的无理取闹,你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却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你是从那时起才发现,他在用他倔强的方式爱着你宠着你,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而你也是从那以后,渐渐变得盲目自信,开始觉得有他爱你,你什么都不怕,他是你骄傲的最大资本。
可是啊,你太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了,习惯了他默默的付出,习惯了他对你的纵容,却从来没想过怎样用你的方式去爱他。
你总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会一直都在,你可以一直做一个任性的女儿,赖着他,不用长大。
你也是个倔强的孩子,心里的话,从来都不对他直说。
你学着做饭,他嫌你做的难吃,你赌气说以后再也不做了。
你给他洗衣服,他说你洗的不好,你赌气说以后再也不洗了。
其实你只不过希望他可以夸夸你,得到些他的肯定。可是你们之间,早就习惯了把批评说出口,把肯定都留在心里。你们都以为,很多话不用说出来,对方就懂的。懂吗?当然懂啦,你知道即使你做的再不好,你也永远是他的骄傲。他也知道你在努力做个懂事孝顺的女儿。
你们都觉得,亲情要比比寻常感情坚固,不会被几句不好听的话给冲淡了。
可是啊,即使是再亲近的亲人之间,也不能只靠心领神会,有些话及时说出来,彼此之间才会有更多的理解。未必要学别人说那句肉麻的我爱你,但偶尔,也可以对彼此说一句:你辛苦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
他生病了,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冷笑一声,觉得那位医生医术一定不怎么样。他还好好的,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吃饭睡觉批评你。
你还等着他跟你抱怨过年加班的辛苦,给你讲他在外地遇到的人和事,还有最近一期彩票的开奖号码,你早就听习惯了,根本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话会再也听不到了。
他住院时,你们吵过一次架,他一气之下说让你走,别管他。你被他气得使劲哭,真的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医院里。可那一次,没有往日里吵架时的冷战和赌气,你们很快就和好了,他更迁就你,你也更迁就他。你们大概都意识到,以后连吵架拌嘴的机会都不多了,哪有时间赌气,哪有时间埋怨和责怪。
他的病越来越重,越来越没有食欲。偶尔一次,你发现他喜欢吃你从外面买回来的虾,于是做了你最拿手的番茄虾给他吃。以前你也做过几次,他只是默默地吃,什么都不说。那次你做的很用心,问他好不好吃,他说好,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你很开心,那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夸你。你也后悔,为什么以前没好好学做饭,没多做几道拿手菜给他吃。
可是从那之后,他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你只能给他煲汤,把牛奶和水果打成泥喂给他吃。
他变得暴躁又任性,有时候会忘了你是谁,忘了他在哪,嚷着要回家。他忽然变成了孩子,需要你一刻不离的照顾他。
你不觉得辛苦,因为他曾经,更无微不至的照顾过年幼的你。可他照顾你时,看到的是未来和希望。而你,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面对一个事实:他就要离开了。
你庆幸,自己一直照顾着他,守在他床边直到最后一刻。可更多的,还是遗憾。
怎么会不遗憾呢,你们没能再一起过一个年,他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子,你没能让他看到你实现梦想的那天。
你总在想,如果早点发现他的病就好了,如果一家人多出去旅行几趟就好了,如果多给他做几顿饭就好了……
今天,你无意间翻出了户口本,看到了上面的那个日期,又想起了如果。
如果,现在是2012年6月28日,你会做些什么?你当然想做很多事,想带他去体检,想做很多好吃的给他吃,想去拍一张全家福,还想告诉他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可你知道,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改变了。如果回到那一天,你也只想再看看他,跟他聊聊天,告诉他大学四年你在外地一直想对他说,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爸,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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