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最后一名乘客登船,邮轮徐徐起航。
甲板上,咸湿的海风拂过十个人的鬓角。
九位乘客,一位船长。这是这艘邮轮上所有的人员。
“哎呀,”出声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各位是将在一艘船上共同度过半个月的呢,我提议咱们各自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想必各位都没什么异议吧?”
女人自顾自地说:“我先来吧。我是个作家,最近在写有关美丽海妖塞壬的故事,这次来是为了找灵感。”
一个看上去十分和蔼的中年男人说:“我是医生。工作压力太大了,出来散心。”
身上的铁灰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的年轻男人说:“设计总监。”
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烫着成熟的大波浪卷的女人说:“开公司的。”
大概三十五岁、举手投足间男性气息四溢的成熟男人说:“刚从部队回来,做生意。”
披散着一头枯草似的长发的女人幽幽地说:“艺术工作者。”
船长不用多说。没参与其中的有三个人,分别是穿着白色运动服、神情冷漠的少年,长相阴柔、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年轻男人,一袭长裙、气质温柔的少女。
少年疑似在神游。作家想了想,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嗨?”
少年抬起头,鸭舌帽下是年轻俊美的面容,声音很冷,“高中生。”
看来有注意听。
少女倒是一直认真而安静地旁听着,她没等作家主动和她搭话,而是摆摆手,抿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大家把视线投向她后,她做出拿着画笔写写画画的动作。
性格外向的作家首先了然道:“你是画家。”
少女点点头。
作家说:“你不能说话?”
少女仍是点点头。作家则是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最后是那个长相十分引人注目的年轻男人,在被问及个人信息时,他反应很大,直接狂躁地回绝道:“我拒绝回答!”
作家耸耸肩,她没法强求别人透露自己的个人隐私。
气氛倏然变得怪异,自我介绍只不过是走个形式,除了过分开朗的作家,其他八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对他人保持着戒备,只不过没有像年轻男人那样直白地表达出来罢了。
这时船长打破沉默,他笑呵呵地说:“大家都饿了吗?进船舱里来吧,我去为各位准备午餐。”
有几位乘客回应说:“有劳你了。”大多数的则是点头示意而后直接进入船舱。
九位乘客围着长桌落座。
西装男一坐下就忙着用开水反复烫洗自己的餐具,完后还将高脚杯对着吊灯高高举起,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来回擦拭直至其洁亮如新;
他对面的暴躁男脸色奇差,让人不禁担忧他会不会掀桌而起;
西装男右手边的长发女低垂着头,把自己的餐具摆放得横竖斜每条线都能完美对齐;
西装男左手边的作家则是拉着画家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画家微笑着安静地听,时不时点一下头;
作家对面的卷发女一手撩着自己的大波浪卷,一手把玩着高脚杯,脸上布满了无聊与挑剔;
卷发女右手边的医生像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做的那样板正地坐着静静等待开饭;
最后是成熟男和高中生相对而坐,高中生满脸冷漠,成熟男饶有兴趣地用一种令他不适的眼神盯着他。
品质上乘的红酒被端上桌,从长发女开始——由于当时西装男正忙着擦他的杯子——绕过西装男,顺时针往下传,最终到了暴躁男手里。
暴躁男倒完后,西装男拿起酒瓶前,先用手帕擦了擦他们之前握过的地方。然而这个举动不知怎的惹恼了暴躁男,他愤怒地扔了酒杯,红酒洒了一地。
“你什么意思?”暴躁男恼火地吼着。
“抱歉,”西装男扶了扶眼镜,“我有洁癖,只是个人习惯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在意。”
暴躁男面目狰狞地哼了一声,没有再重新拿杯子倒酒的意思。
这顿午餐经过稍显怪异的开胃酒环节后好歹是还算顺利地进行下去了——如果没有对面这男人总用那种眼神盯着他就更好了,高中生面无表情地想。
前不久发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动了动勺子吃了些土豆泥,然而成熟男频频投来的视线让他只想把昨天吃的东西也一并吐出来。
成熟男的眼睛很深邃,很好看,只是其中的意味并不是那么美好,仿佛恶狼盯住了面包,又笃定了什么因此胜券在握,从而使被窥探者生出一种被看透一切的令人深恶痛绝的错觉。
高中生联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了猜测。
长发女手执刀叉,把盘子里三分熟的牛排切成大小均匀、呈近乎完美的正方形的小块,薄薄的血水溢出来。
偶然瞥了一眼的西装男看得直在心里咂舌。
医生悠悠地抿了口红酒,看向画家,貌似无意地说:“画家小姐,你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吗?”这问题由作为医生的他提出来看似合理,稍作考虑便能察觉到,实则十分突兀并且很不礼貌。
画家缓缓抬头看向那张铺了几条浅浅皱纹的脸,无端的,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她下意识挺直腰背坐正了,而后迟缓地摇了摇头。
画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话——”医生意味不明地拖长了尾音,脸上浮现了一抹令画家背后发凉的遗憾,“真可惜啊。”
作家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皱眉,不甚赞同地说:“你什么意思啊?这么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喔——请千万不要误会,亲爱的小姐们,我只是对于如此美丽的画家小姐却丧失了说话能力的事实感到可惜!”医生煞有介事地解释说,并适时地摆出恰到好处的、被冤枉而感到伤心的表情。
作家没再搭话,转过头去嘟嚷了几句,大概在说些“真是个怪人”诸如此类的话。
画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但这点影响和她此刻正从骨缝中溢出来的寒意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
画家小姐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做了个决定——那是一个一旦发挥作用兴许能保命的决定——如果可以,她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派上用场。
午餐结束,几个小时飞逝而过。
夜幕降临,晚风缱绻,海波温柔,群星明耀。
甲板上,作家小姐细白的手搭上生了锈的铁栏杆。
古老希腊神话传说中人首鸟身的美丽海妖塞壬,常在夜深人静时化作人鱼模样尾随往来船只,用她妩媚动人的歌喉诱惑水手跳海。
作家的眼神有些迷离。
这“呜呜”的风声中,细听,或许真有塞壬的歌声掺杂其中呢。海波涌动,作家无端感到晕眩,她不禁又把身子向外探了探,似乎是想看得更明白。
“小姐——你在干什么!”严肃的中年男声突兀地响起来。
粗粝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倏地将她拖离栏杆边。
作家猛然回神。
船长说:“小姐,这样实在是非常危险,请你注意——”
作家说:“非常抱歉,先生,非常抱歉——”
船长说:“小姐,夜深了,尽早回去休息吧。”
寒暄了几句,作家依言回房休息,船长也离开了。
不多时,甲板上换了两个人。
成熟男和医生会面,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医生说:“我们是一类人。”
成熟男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医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至少目的相同。”
成熟男意味深长地说:“人造的终究不如天然的好啊。”
医生说:“异类比不上同类。”
成熟男先是哈哈大笑,而后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作家小姐?”
站在阴影处的作家打了个寒颤,故作镇定地走出角落,“抱歉,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看到两位先生在甲板上就没有过去,无意偷听。”
成熟男说:“我们不会介意的。是吧,医生?”
医生说:“是啊。我们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美丽的小姐呢?”
作家脸色煞白,她匆匆道了晚安,快步离开。
回到房间,作家背靠门板,仔细回忆八个人的信息。作为作家,这位看似大大咧咧的小姐其实有着准得可怕的直觉。
最终她写了一张纸条,并趁次日早餐时把它悄悄塞给了高中生。
高中生随便吃了两口,动动手指,漫不经心地敛了敛收在袖子里的纸条,起身,出餐厅,而后在走廊尽头被成熟男堵住了去路。
成熟男上下嘴皮子一碰,似乎要说些什么。
高中生先发制人地伸出一只手挡在两人中间,含义显而易见:我认为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并且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待,识趣快滚。
高中生抬手让开他打算离开,成熟男一把掐住他的手腕。
高中生额角鼓起一块青筋。这男人说他当过兵——虽然高中生更倾向于他是做了雇佣兵而不是进了部队——力道果然大得骇人。
成熟男轻佻地笑着,“年纪轻轻戾气挺重?”话音刚落,一个冰凉的硬物抵在了他的腰腹处。
高中生受不了他这种故作亲昵的语气。
高中生眼里冒火,声音却很轻,“放手。”
成熟男神色一凛。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睑看过去,“真的?”
高中生倏然一笑,成熟男愣着神,他已经大大方方地把枪举到了对方面前,略带挑衅地说:“看清楚了吗?”
成熟男迟缓地卸了力道,高中生径自扬长而去——
走变态的路,让变态无路可走。
高中生走得爽快,却没看见身后的男人脸上的笑意倏然加深,俨然是兴味更甚的表现。
真有缘啊。
暮色四合。淅淅沥沥的水声中,西装男满脸生无可恋地站在淋浴喷头下,他认为自己可以说是十分倒霉了——
本以为可以借这次出行暂时摆脱被他的洁癖弄得一团糟的生活,结果匹配到了一群千奇百怪的旅伴不说,就说他用完晚餐后,刚打算去第二层找个无人问津并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站一站,然后就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莫名其妙地蹭了满身红墨水。
可想而知这位先生当时得疯成什么样儿。
“啊——”
凄厉的惨叫声穿透厚厚的钢板清晰地窜进西装男的耳朵,他一个激灵险些踩在肥皂上摔一跤。
西装男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奈何还没等他缓过来,紧接着的又是催命似的拍门声以及作家饱含惊恐的呼喊声,“先生!先生!”
西装男勉强把自己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匆匆裹上浴袍出去开门。
西装男说:“怎么了?”
而作家却只是慌乱地摇头摆手,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出事了,先生,我说不清,赶快跟我来吧!”
半分钟后,西装男被迫以他有史以来最狼狈的姿态站在了卷发女的房门前,和满满当当一屋子神态各异的人对上眼神,并终于从没能享受美妙的洗浴时间的遗憾中抽身,成功被瘫在大床上一动不动、脑门上有个骇人的大血洞的卷发女吸引了注意力。
西装男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吱声。
更可笑的是,在这种时候,本应出面主持大局的船长却不知所踪。
八个人站成一圈。西装男这才发现还有人和自己一样穿着浴袍。
暴躁男哆哆嗦嗦地紧了紧浴袍,“当时,我在洗澡。”
他欲言又止。
第二个赶到现场的画家小姐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画家听到惨叫声时恰好在附近游荡,很快循着声音过来了,彼时屋内存蓄着一股淫靡之气——年轻的画家小姐没有听说过,但结合某些描述和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穿着浴袍的暴躁男,她意识到了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而后画家去找作家,可怜的、已经受足了惊吓的作家小姐强打精神去通知其他人。
暴躁男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说:“我和她是……那种关系,办完事我就去洗澡了,出来就看见她……出来就这样了。”
暴躁男迟缓地睁开眼,却没有看见预料之中的鄙夷神色。
这个意外使“每个人”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把心思放在关注别人的私事上——况且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在座诸位又都是成年人了,新闻里也见过不少——但即便如此暴躁男还是不敢松了那口气。
因为目前他的犯罪嫌疑最大。
八个人里边儿没一个有不在场证明......
- THE END -
文本 尤辄
图源 来自网络 侵删
关注【杂味小屋】公众号
小屋的故事,你都不会错过
杂味小屋
人间故事的聚集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