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前院后院,先有后院,后有前院,各有一栋屋舍。现如今,前院住着我的母亲,后院住着弟弟一家子。
前院是我父亲督建的,用了多年积蓄,造了六间平房。建房中,父亲多有劳累,羸弱的身体终垮了下来。后来没有多久,在我工作的南通查出了食道癌,转回郑州做手术,术后十个月,终撒手尘寰。父亲在前院东耳房谢世的,也是在前院出殡的,出殡时多有十里八乡被他诊治过的患者前来吊唁,言之哀哀,甚惜父亲英年早逝。父亲殁时五十又八,姐、妹已婚,我为父病冲喜,那年暑期草草办了婚事,弟弟年仅弱冠,尚未婚配。我婚后月余,天过立秋,父亲溘然长逝。父亲一场疾病,花光了所有家底,幸无多少债务让我们负担,却也有捉襟见肘之急。后来,弟弟成家后,搬到了后院,起了高大屋宇,前院仅剩母亲一人居住,她说,她在这里陪伴我的父亲。
父亲在时,后院一直闲置,房屋作存粮存杂物之用。母亲在后院辟了三分闲地,在这里种四季鲜蔬,养鸡养兔,丰富我们单调的饮食。
前院建成后,我已在南通工作,逢年过节,省亲归家,多住前院,滞留日短,甚少履足后院。
其实,我对后院有更深更多的记忆。
后院是我十岁左右建成的,建在村人谓之后地的台原上。落成时,偌大的一块地方,仅有四五家人,且不毗邻。房子坐北朝南,南有高冈,曰之皇帝岭,岭下有坡,坡旁多白石,坡窝一村落,曰之白石坡。昼南向极望,视野浑阔,四围村落屋舍,田畴绿树,如芥人影,尽收眼底;夜则星垂天幕,周遭空寂,虫声唧唧,时传犬吠,间杂人声,远处两三灯火,明灭可见。
我和姐、妹踏夜而来,或趁星光,或裹月色,其实有更多的风和雨的暗夜。我们结伴到新居去睡觉,其实内心并不欢欣,因为父亲母亲和两三岁的弟弟,尚在老宅,幼小的我们,无大人陪伴,那时姐姐也不过十二岁,老宅无处容身,我们三个只有住新屋。屋谓之新,不过是刚落成,屋内四壁空空,东西耳房内,陈没极简,一床一桌一凳而已。我住东耳房,姐、妹住西耳房。至我十二岁考取乡初中,住校生活,父母才搬至新宅。唯记两年之中,漫漫秋夜,夜卧不安,窗外夜枭,长鸣戚然,那时年幼胆嫩,有莫名之怕,躲裹于厚被之下,内心瑟瑟,汗出涔涔;寂寂冬夜,窗外朔风霍霍,寒冷逼人,被薄难抵深寒,冷战连连,间或有雪,夜起便溺,见屋外朗然,四野茫茫,空阒至极。更多的记忆是挑灯夜读,努力于功课,父母偶至新宅,见姐、妹已寝,我尚在灯下作业,便嘱我早点熄灯安寝,言之深深款款,温热令人难以忘怀。
外出就学,在家时日渐少,慢慢长大间,后地的院落多起来,人也多起来了,来来往往,见出热闹。寒暑长假,多淹蹇于家。夏日昼长,和邻居年纪稍长称之为叔的,在院前高台一柿树荫下,约棋数局 ,子声丁丁;或缚摇床于两树间,听蝉声嘶嘶,读文一篇两篇,有时恍然而梦。如今想来,心内也甚为舒惬。
这个院子里来过很多人,我的奶奶,我的外祖母,我的内外亲人,也来过很多找父亲看病的人,或长居,或短暂停留,亲人间的绵绵情深,做客者的絮絮家长里短,看病人的楚楚苦痛,我多有领略到,看到与听到,或长或短的人生故事,或文或雅的来往人物,或悲或喜的生活场景,多有所见,多有所记。
院子里先前有一株木槿树,父亲种的。夏日花开,朝绽夕落,繁华月余,终至枝头空空,只留枝叶青青。父亲死后,此树亦随之夭亡。此树我祖母见过,在夏日的树荫下坐过,看过树上的灼眼红花,听过树上偶来的鸟叫;我的外祖母也见过,她腿不能走路,爱美的她让母亲摘下木槿花,让花在她苍苍发鬓上绽放,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见过此树,看过那朝开夕落的花。见过这木槿树的人,或死了,或老了,或业已成人,它只能成为部分人的记忆,部分人的永远难以消弥的欢乐与苦痛。
后来弟弟在院里又种了一棵樱桃树,春来樱毛似雪,交夏樱果灼灼,只是听闻,我未曾见过花开,却吃过弟弟寄来的樱果,很甜,间有酸酸的味道。
再后来,我清明回家,樱桃树也不在了,老院不在了,代之的是弟弟起的两层洋楼,高大,宽敞,住之舒泰,登高可以望远。
而这里的一切,关于后院的历史,关于它曾经的存在,却在我的脑海。在这个世界上,当我归去,还会有谁记得?
噫,念之令人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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