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去黄河公园散步，每次回来时看到大堤下那棵杏树上满满的杏子一天一个样地走向成熟，我想，应该快过麦了吧，因为每年过麦时正下杏。
说起过麦，诸多过麦的往事便涌上心头。
其实过麦，那是最让我头大的日子。十来岁时一般不会被家长叫到坡里去拔麦子、割麦子，但是在麦场上，十来岁的孩子还是有不小的作用的。早晨天刚亮，就被家长叫起来去场上铡麦子。一般我和姐姐一个掐麦穗头，一个掐麦根，父亲一铡下去，然后是下一个麦个子。就这样把前一天拉进场的所有麦子铡完，把麦穗摊到场上，父母和姐姐继续去地里割麦子，我则在场里看场、翻场。五月的骄阳下，那麦场上的麦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一遍，翻完一遍等翻下一遍的时间里，就赶紧坐到成大堆的麦根那里挑落在麦根里的麦穗儿。场上晒的麦穗越到中午越翻得勤。在大太阳下，多翻动，多着风，麦穗干得快。当天晒得不够干的话，晚上要堆起来垛成垛，明早再摊开晒、翻。沉甸甸的带半截麦秸的麦子垛成垛，再拆垛，这是最挑战体力、最累人的了。
麦穗儿晒干了，中午要轧场。母亲套上牛，拉着碌碡在麦子上一圈一圈地转，一个中午不知要转多少圈。全部轧完一遍，把麦秸翻过来再轧。母亲轧场时，我能做的事就是和父亲、姐姐帮助翻场。轧完场，母亲把上面已经轧扁的麦秸一层一层都起起来，我便跟着大家把麦秸用杈挑起，端到场边上的一个角落，垛成垛，然后再帮着把混在一起的麦糠麦粒堆起来，等待傍晚或者早晨有风的时候扬场。母亲扬场时，我有时候会给父亲或者母亲上上锨。扬完了，把麦粒收起来装袋子运回家，再开始下一轮铡麦子、晒麦子、翻麦子、轧麦子……一场一场周而复始，直至把所有麦子颗粒归仓。
当然，在以上周而复始的劳动中，每年少不了的还有另一个活儿——人拉着碌碡轧麦子。每次扬完场，母亲总能从那些麦堆上扫出一些没彻底轧好的麦穗，这样的麦穗攒一攒，然后倒在场的一个角上，继续晒，晒好了，母亲会叫我和姐姐拉着碌碡去轧，因为东西少，不够套牛转圈轧，只能我们自己拉着碌碡轧。越是中午天热的时候，越是轧这样的麦穗的好时候，可这时候也是害困的时候，所以，我和姐姐常常是边拉碌碡边打盹儿。
自古以来的经验:争秋夺麦。在过麦还没机械化的那段日子里，过麦实在是太难熬了，白天忙碌一大天，晚上也不能早点睡觉。一到晚上，要不就是拉上电灯在灯光下铡麦子，要不就是在灯光下从大堆的麦根里挑麦穗儿。铡麦子、挑麦穗儿，这基本上就是早晨和晚上的活儿。
越是小孩子觉多的时候，越是过麦，所以说，过麦最不饶人，所以说，困得混混沌沌之中，干点颠三倒四的事在所难免，这是说的我自己。因为到现在我还记得我过麦时用凉水沏茶的事。
那是一个轧场的中午，母亲在轧场，父亲在场边上忙碌别的事。父亲让我回家看看炉子上的壶开了没有，开了就沏壶茶端到场里来。我去了。回家一看，蜂窝炉子上的一大壶水已经开了，我把壶提下来灌到暖瓶里，然后去拿茶壶倒茶叶。实在是太困了，真想躺床上眯一会儿再去场里，但是我不敢，因为父母和姐姐还在大太阳下忙碌着，等着喝水。我困得迷迷瞪瞪地把茶叶放进茶壶里，去倒热水沏茶。暖瓶还在炉子边上，我到得炉子跟前，看到地上的烧水壶，一提，满满的，以为是刚刚烧开的水，提起来就往茶壶里倒，倒了半茶壶时猛然醒过来，这烧水壶里面是我刚才倒完热水后随手灌上的凉水！坏了坏了，我用凉水泡了茶了！怎么办？怎么办？再继续倒热水肯定没用了！没办法，我把那壶茶叶倒掉，重新放茶沏茶。这一次，我是一点都不困了，特别清醒。把那一大壶凉水放到炉子上，我这才端着茶壶，提着暖瓶，到场里去送水。这事，直到我长大了，在一次闲聊时我才敢给父母说起。
要说没有机器时过麦是累人的，不如说有了脱粒机后过麦更累人，对我们姐妹来说。
从用牛拉着碌碡轧场到用拖拉机轧场，这是过麦的一大进步。而脱粒机的出现，我则认为是过麦的福音——终于结束铡麦子、晒麦子、翻场垛垛那套繁杂的程序了。可是，真正用脱粒机脱麦子时，我才发现这不过是把劳动高度集中了。
有了脱粒机，开始，我们是把晒好了又垛好了的麦子往机器里塞，非常不好干活，毕竟垛起来的麦子一杈压一杈的，格外不好往下拽，有点怠工。后来，大家都把从坡里拉回来的麦个子直接堆场里，然后一个麦个子一个麦个子地往机器里塞，但是那么多麦个子垛成垛，想迅速地一个个塞进机器里，也不那么容易。那时，在脱粒机跟前，我和妹妹最无用，所以，每次脱麦子，都是我和妹妹爬山麦子垛，从高处把麦子往下挑，往脱粒机跟前送。那时候的劳动才真正是一刻也不能闲着，必须手脚快速地忙活，一旦懈怠，下边脱粒机跟前的人手里就可能拿不到正合适的麦子。所以，一阵子忙活就把我和妹妹所有的力气全部掏空。我还能多坚持一会儿，可是妹妹往往一阵子就累得倒在垛上喘粗气脸发白，好一阵子再也爬不起来了。所以说，用脱粒机打麦子，简直就是我和妹妹的噩梦。
而这仅仅是过麦，还没说过秋，过秋的劳动花样就更多了。过秋的劳动强度没过麦那么大，但是拖得时间常，感觉活儿总也干不完。大约得到立冬，看着麦苗都出来了，一年的劳动才算是看见边。
真好，生活终于发展到现代化的时代了，用上收割机，我们终于不用在大太阳下打着盹地拉碌碡、不用在那夺麦的日子里累得再也喘不过气来了。用上各种耕、种的机器，过秋也只是短暂的几天时间了。
但是无论生活如何发展，那些劳动的日子、劳动的事，依然构成了生命的前一半，永久地刻在记忆里。我们这一代人，大概正有了早些时候的体力劳动的累，所以才更懂得珍惜现在的拥有，从而成为内心充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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