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我们还活不活？

你死了，我们还活不活？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养老送终却是千古难题。社会进步到今天，我们一样被这个难题难住。也许，在很多时候都可以克服的困难，慢慢转换成了人性中的拦路虎。

每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灰色，是对父母的不孝。

                                                          ——题记

满老汉终于死了。

满家人终于松了的那口气，才停顿不到半天，又鼓了起来。

上班的在心里盘算周末两天能不能把丧事办好？上学的担心星期一会不会迟到？不上班不上学的，在计算着家里买的菜够孩子们吃到什么时候？

葬礼的热热闹闹，其实就是满老汉躺在棺材里听音箱里的哭天喊地。

摆在堂屋里的灵柩前烧纸钱的火盆，时断时续地闪着光。

如果满老汉飘散在堂屋里的灵魂还能发出声音，满筐一定会听到老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唉，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管不住你的那几个妹妹？”满柜的耳朵里也会塞进一阵怒吼：“你不去帮你姐姐，找什么找，老子啥子都没留下。”满仓的心里肯定一直会打鼓，因为满老汉的声音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存折密码是234567，不是234561。”满意只会听见父亲的哭声：“幺女，爹对不起你呀，没有看到你结婚……”满福的周围，全是满老汉威严的目光，满老汉的声音代替了音响里的哭声：“这个家，就只有靠你撑起了啊，这个家，就只有靠你撑起了啊。”

也许才刚刚跨过奈何桥，满老汉就彻底与满家人不能再见了，他也不愿意再见－－即使梦里－－满家人真的从此在梦里再也没有见过满老汉。

让满老汉感觉到最大的失败，是满仓破译了他留在尘世的那个密码：654123。这可是他最后的骄傲啊，原以为只有读书最多的满意才能知道他的秘密，这是他对她的弥补，也是他对她将来幸福的保证。谁知道，本来留给满意的惊喜，成了满仓和姐妹们大战理直气壮的导火索。

满意是满家人的骄傲，也是满家人的痛。

一直喜欢读书的满意，成绩排名永远都是第一。国内的学校读了，又去国外的学校读书，最后竟然在外国人开的公司里上班。这不但是满家人的荣耀，而且值得所有认识满家人的人夸耀。让满家人感到心痛的事，更是满老汉一生最大的遗憾。

满意读书的事满老汉管不了，也没有必要管，但满意的婚事，满老汉要管，而且也有能力、更有权力管。满老汉接受镇长的聘礼，答应把才貌双全的满意嫁给镇长在省城读过书的儿子。可满意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满老汉刹时大怒：“老子都答应镇长了，你不答应，那就是不想认我这个爹了！”最后满老汉和满意摊牌：不答应和镇长儿子结婚，满意就不再回满家。

不回家就不回家。

倔强的满意以为拗得过满老汉，但满老汉终于让满意失望。

满意只好说自己一辈子不嫁人，请求满老汉让她回家。满意真的不再谈男朋友。

满老汉看满意满头青丝有了白发，这才慢慢觉得自己错了。

农村人弥补错误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用钱。

满老汉省吃俭用倾其所有，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弥补过错的机会。将自己的悔过方式，用存折密码的倒位数再加顺位数来表示，期望自己的女儿虽遭挫折，最终能够幸福。但是，这样的愿望不但没有实现，而且连累了无辜的满老太。

“爹存的这些钱，是我们平时孝敬你们的。今天拿出来分了！”满老太听见女儿们的吵闹，记住满老汉的心事，不同意。不同意的结果，就是和子女们开始在心里打仗。

年老体衰的满老太，终于在子女们面前甘拜下风。

满老太是根藤，满老汉是棵树，树倒藤伏地。能够重新让满老太这根藤生命力旺盛的，只有儿子满福。

满福的安慰，让满老太枯萎的心稍微得到滋润。不过人活的不能只是口气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满老太，生活开始不能自理。满福再频繁的好言好语，也不抵姊妹们的贴身照顾。

如果说世间有真爱，那就是我死在你死之后。可惜，这是夫妻之间的承诺，不是儿女对父母的义务。世上的儿女，死在父母前是父母心中的痛；父母死在儿女前，等待养老送终才最是残酷。

满老汉走在满老太前，是苦是乐是未知数；满老太接受儿女们的赡养，悲苦多于欢乐。

人的一生，最伟大的奋斗都是为了在自己离开人世前，不能自理的时候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有钱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实现这个愿望，所以他们的一生很成功；没有多少钱的人，突然离世也是最大的解脱，这就是“福气之人天照顾”的“齐天鸿福”；最悲伤的是没有多少钱的人，病卧在床需要人照顾。

最让人心忧的是，等待死亡的时间需要很久很久，等待死亡的人，日日心焦如火喷油。

满家儿女讨论了再讨论，研究了再研究，请人专职照顾满老太最好不过，不过雇请人的工钱负担太沉重。排班轮流，意见更多。满筐年龄最大，自己都是强撑着接送孙子读书，再去照顾娘 ，不是要把自己的病痛拖得更重？满柜在外地打工，往返的路费超过娘一年的生活费用；满仓在工厂上班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最多给娘做好一日三餐，陪娘说话就会马上开始做梦；满意愿意出钱雇人照顾老母，不过满老太死活不肯：“你还没成家，我于心何忍？”满福说服不了姊妹，自己也不能亲自照顾老娘，只有拿钱请人帮忙。

“照顾照顾，就是尽孝伺候。钱可以尽孝，还养儿做啥？”说话振振有词，收入不高的女儿们最有权利对家中儿子指手画脚。“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是今天才有，儿子从来都是家庭中的支柱。

满福也是满腹委屈无可奈何：“要不我再加钱，把娘送去敬老院？”

“娘成了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你要把娘送去敬老院，除非等我先死！”赡养满老太意见从来不统一，对付他人都是异口同声。

想起才去世几个月的满老汉，满老太的病愈来愈重。“如果老天让我能享受一点点福，那就让我去买一包耗子药。”满老太能够念出来的，只能是这句话了。

耗子药毒性大，活蹦乱跳的老鼠吃了就死，满老太风烛残年，一包就能够送她上天。

“娘啊娘啊，你这样死了，还让我们活不活？”听明白满老太的嘀咕，满家儿女嚎啕大哭。渐渐低沉的哭声飘出窗外，落进安葬满老汉的新坟。坟里的满老汉，听见的是“你死了，我们还活不活？”的呐喊。

满老汉身上穿着的新衣，还没有变颜色。

远处传来一阵歌声，有人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界不因为多一人少一人而停止运转，但人性在时光流逝中慢慢显露原色。

写在最后：“你死了，我们还活不活？”是“你死了，还让我们活不活？”的翻版，也是你我都会遇到的麻烦。

有钱能够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是问题，没有钱就一定解决不了问题。死人在阴间不知道活人在阳间的苦，活人在阳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你会老去，我也会死亡，等我们老之将至，还没有死亡的时候，我们会不会为活着的人想“我死了，还让他们活不活？”

作者简介：

冯俊龙，男，汉族。在《解放军报》《同舟共进》《文史天地》、封面新闻和新华网、人民网、中国军网、中国作家网等报刊和媒体发表作品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作家文摘》《中外文摘》《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等转载，近年主要从事历史和军事题材作品创作，发表文艺评论多篇，现任五块石头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