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四）

四小姐看着他冷静坚毅的侧脸，心里竟莫名的有了小小的喜悦，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有无数的星星在闪呀闪的。

似乎知道她在看他，顾彦辉那冷冷黑眸中也有了些许暖意，他看着她，微微扬了扬嘴角。

“别担心，”他安慰着她，看她身材，也太瘦了吧，这满地血腥，真担心她承受不住。

“我不担心，我又不认识他，三哥哥的朋友。”她认真地说。

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暗笑自己沉不住气，自己正在家里检查竟儿的功课，几天没见，这孩子愈发优秀了，怪不得父亲那么偏爱这孩子。

听到副官说有革命党闹事，他置若罔闻，革命党能闹什么事？还不是那些鱼肉百姓的人居心叵测想挑事！

“谁？”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姓氏。

“陆家三少！”副官盖住电话，恭敬地回答， 他心里有点奇怪，自己的这位长官可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这些年，政界与军界，一路杀伐过来，什么样的天王老子牛鬼蛇神没见过？怎么一个普通的陆家三少让他上了心？

顾彦辉眉头微微蹙起，放下了竟儿的课本，走进了自己的书房，副官知道有事，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当副官把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时，顾彦辉大手一挥 沉声道：“去看看。”他放不下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那抹红影照亮了他整个青春期，如今更是深深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桥上的惊鸿一瞥，书亭里的简短交谈，他知道，十五年来，他从未忘记，虽然她已不记得她的辉哥哥了。

原来陆三少让帮忙的那人，是同盟会成员，他本想通过郢城医院的朋友搞到一些药品器械，本是小事一桩，但在最后拿药的时候，遇到了卫警署的人，那人认出了这个同盟会的成员，小事变成了大事，一发不可收拾，闹到了军部。

当顾彦辉到达迎风阁时，看到俏生生站立的那一抹红色身影时，心里一阵发热，就像青春年少初次见面一样。

记得那时初见，她十岁，总爱穿漂亮的一身红，那红色像一团火焰，燃烧着他，让他幼年丧母的心境温暖了许多，渐渐的，他去外婆家的次数多了起来，说是想吃外婆做的青菜面，其实是想见她。

少年那些青涩的心事，隐藏着，怕被发现，却又希望她早点明白自己的心思，别别扭扭中，她十五，他十八。

十五岁的她已有了惊人的美貌，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能说话一样，雾蒙蒙中带着慧黠，而他也是愈加的冷酷。她常常笑他，怪不得你父亲要送你去军校呢，你看你，冷冰冰的，连笑都不会笑。

他也不辩解，只是想着，在你面前，我哪天没笑了？

本以为是他先离开，父亲早就要送他去军校锻造了，父亲的观念就是自古纨绔少伟男，是男人，就得有热血心肠保家为国。

但没想到，却是她先离开了那个小小县城，连声招呼都没打，他几天没见了她的踪影，询问之下才知道，她被家人接回了省城。

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喝了酒，酩酊大醉，第二天坐上了去黄埔军校的火车。

“司令，病人伤势太重，其中一颗子弹几乎伤到心脏。”军医斟酌着，能让他们这个冷面司令亲自过问的事情不多，由此可见这人的重要性，“手术难度太大，我需要帮手。”

“我来！”军医话音刚落，四小姐接话道：“我在郢城国立医馆学过三年医。”

陆三少帮腔道：“她是孔令仪老先生的嫡传弟子。”

顾彦辉看了眼军医，点了点头。

一块布幔两个卫兵拉开，一间简易的手术室很快就做好了，军医和四小姐在里面忙活开来。

关于顾彦辉的威名，陆翊早有耳闻，但一直不以为然，一个乱世中的军阀而已，仗着几杆枪，就想着搞出一个新的政权来，痴心妄想！孙先生笑称这些人为莽夫！

但今天看他风姿做派，威严之中，风度翩翩，心里不由得生出敬意来。

他走到顾彦辉身边，低声道：“顾司令，今天的事情……”

“蒋明耀，同盟会骨干，这次受伤，是因为刺杀袁总统吧？”顾彦辉打断了他的话，轻描淡写地说。

陆三少震惊地看着他，他全知道？

顾彦辉看了他一眼，轻视地笑道：“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听到这儿，陆三少被激怒了，他心中的热血沸腾着，“不成功，便成仁，以吾辈之热血，唤醒国人麻木的灵魂。”

顾彦辉大笑，眼中的睥睨之色更盛：“就凭你们？”

不待陆三少回答，他眼中精光一现，恨意陡生，“因为你们的无知，战场的将士们又横死了多少？”

陆翊正预反驳，布帘被拉开了，军医走了出来，朝顾彦辉点了点头。

顾彦辉看向里面，那小小的艳红色身躯正半蹲着给蒋明耀包扎伤口，旁边地上扔着一堆被血染红的纱布和三颗子弹头。

他眉头皱了下，随即又舒展开来，就那么呆看着，有片刻出神。

往事顺着那抹艳红被一点点地拉开了边角，他的小姑娘还是长大了。

四小姐看着包扎好的伤口，满意地拍了拍手，麻利地收拾好了器械工具，她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正好对上顾彦辉那黝黑深邃的眼睛！

他正看着她，眼神欣赏而柔软。

四小姐的小心脏就那么砰砰砰地加速了跳动，白皙光洁的脸上红晕一片，记忆中某些光影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忽然，顾彦辉的眼神冷了起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四小姐看到了那条长丝巾。

那丝巾本是鲜艳的颜色，染上了鲜血，颜色更是夺目，可是就那样皱巴巴地被揉作一团，可怜兮兮地扔在了地上。

四小姐以为他嫌脏，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弯腰拾起了丝巾，心中暗道：“一个大男人，假干净个什么劲儿呀？”

她那粉色的丁香小舌吞吐之间，轻巧灵活，似乎还冒着热气腾腾的香气，惹的顾彦辉身上一阵发躁。

他眼神幽深晦暗，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拥她入怀，紧紧的，狠狠地，就像曾经一样。

四小姐当然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十几年的岁月长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足够忘记她与他的那些往事了，更何况，而立之年的顾彦辉外表变化太大了，原来他身材单薄温儒，而这时早就脱去了青春年少时的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身材也是颀长健硕，多年的炮火洗礼，他更是霸道而冷硬，也难怪四小姐没认出他来。

但陆家四小姐可不是浪得美名，她和郢城那些绣花枕头一般的名媛大大不同，虽然她没想起眼前的这个冷硬矫情的大军阀就是她的辉哥哥，但是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人好熟悉，很亲切，所以，别人怕他，她不怕。

她没事人似的拾起了那条长丝巾，还不忘滴啦着在他面前示威般地抖了抖，然后才用一张干净的报纸包裹好，放进手提包里。

顾彦辉看着挎在她肩上的包，松软华贵的料子，嗯，配的上他送的那条丝巾了。

关于这条丝巾，四小姐说不上多喜欢，但每次看到它时，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像个故人老朋友，这些年来，丢掉的各种衣服鞋子包包饰品什么的多了去了，但这条丝巾就这么不死不活的存在着，好多次嫌它旧了，想丢了，最后想想，还是随手放在衣柜里了。

这时候的四小姐怎么会想到呢？这条丝巾是顾司令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呀！看到自己送的丝巾被包扎在别的男人身上，肮脏不堪，用完了又被随意扔在了地上，他能不生气吗？杀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