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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白楼(2015.04.21)

我的小白楼(2015.04.21)

作者: 伊筱 | 来源:发表于2018-06-10 20:18 被阅读8次

    经常会在得空闲的时候,早早起来,带本书,坐车到小白楼,在凯旋门大厦一楼的咖啡厅刚开门的时候进去,点固定的吃的喝的,一坐就是大半天。这家店比较小,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又大又吵,而且有我爱吃的东西。尤其在那里的服务生认识我了之后,每次点红茶他们都会给我带个小茶碟好放茶包,再不用另外嘱咐,有种温暖的亲切感。在每个白天,我若不在实验室,那多半在小白楼。

    我不擅长社交,不懂得如何随意聊天说笑。除非需要我说话,一般来说,做个倾听者是我比较舒服的时刻;又除非是我愿意倾听的对象,不然,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无须考虑一切的社交问题:如何提出或者接续话题,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述观点,如何得体合宜地反对或赞扬。

    过去非常喜欢辩论,现在也许想明白为什么了:在一个完全客观的命题面前,表达想法可以毫无顾虑,没有任何的个人因素参杂。当时喜欢说的官话是“辩论是为了探索真理”,现在看来“真理”是个过于大的词,穷尽一生都未必有结果;“探索”也实在言过其实,毕竟在辩论中,立场是分配好的,所做的只是力证和坚守而已。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大家讨论的时候畅所欲言,互相打磨立场完善论点的过程。若有分歧,则相互论辩你来我往直到达成共识。那种畅快抒怀的劲头,自从告别辩场,似乎再没体验过。

    记忆往往会美化事物,现在回想那段时光,竟是满满的怀念向往。如今已难有这种机会让大家酣畅淋漓地据理力争一场之后愈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而当时苦思定义和论点时几乎烧脑的纠结反而更增添了怀念的理由——我也曾那么用力地思想过,那么痛快地坚持过。

    渐渐认为,一个人最满足的时刻,莫过于全力坚守自己的信念时了。以前觉得托尔斯泰在82岁的高龄逃离家中是莫名其妙,至少是有些孩子气:这位文学巨匠和和平斗士有何对不起自己的呢?他已经证明了自己高尚的人格,用几部殿堂级的反映俄国社会的写实主义著作,更用他生命后半期那些反对暴力,宣扬和平,倡导自律生活的浩繁的书信、剧本和论述,何必再于将逝之时像个受气了的小孩一样离家出走?若是没有这趟折腾,或许托老还能在家中安安稳稳地活得久一点,可能还会多写几部作品。然而后来在茨威格的描述中有些明白了:信念越坚定,对于和现实的差距会越敏感,亦对自己的无作为或作为不够越发难以忍受,越发痛苦;在为信念奋斗的时候,无论自己的力量有多薄弱,会越感到幸福。

    托老或者至死都未摆脱他所在的阶级,他的财产、庄园,和不能理解他的妻子,但他是作为一个斗士死去的。Die a fighter。这对托老来说,应该是比躺在温暖的四柱大床上辞世更好的选择。

    还记得,思想品德教育对小时候的我是非常成功的:集体利益高于一切。这像是个信条,若有机会为班级做些贡献就深感莫大的荣耀。长大后,接触了许多背离主旋律,背离信条的东西,又发现它们并非那么十恶不赦,反倒是曾经的教条显得既虚伪又不近人情,便觉得从前的坚守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了:灌输而得的思想与自己几经挣扎后的思考所得总是不同的。也曾庆幸自己读了理科——实证性学科相对社会科学而言,总是会少很多思想上的争论与纠结,推导结果和实验观察说明一切。哥白尼和布鲁诺为日心说做出了巨大牺牲,而其在观测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就不再存在任何疑议;反观当时日心说的最大阻力,正是除经文之外无可证实亦无可证伪的神学。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天主教与东正教、什叶派与逊尼派、圣公会与贵格会……不同教门、宗派、派别、门系之间争斗千年,有时也与自己内部相争,就为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条。理科生的沾沾自喜伴随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坚信科学,坚信实验结果就好,无需他想。但现在意识到,在决定毕业后就告别科研的同时,我也放弃了这个可以继续掩耳闭目的理由。终于惊觉,在这么长久的自我麻痹之后,我竟不知坚守为何物:没有一份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没有一份可以为之呕心沥血的热爱,甚至没有一份矢志不渝的生活信念。

    我也曾自我宽慰:生活的目的就是生活本身,欣赏自然之美,感受人间真情,赞叹造物之神奇并收获快乐,就已经很好。这互为因果的无耻的循环论证如同一个巨大的圆形吸盘,像章鱼的触手们那样黏黏糊糊,轻易就把人吸附,让人颓唐。除非以美学、艺术为业,否则这自然无论多美,都不是自己的,而是真正热爱美学愿意为之献上一切的艺术家们的。一时的陶醉只能作为点缀,就像香味无法代替饭食一样,我仍旧饥饿难耐。正如托老在《忏悔录》中写道:生活停顿下来了,仿佛自己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或该做些什么;我感到迷茫,不知所措,人也变得忧郁了……

    所以我看书,一本接一本。这漫无边际的阅读是一种新的纵欲方式:在读到喜欢的书时,整个身心从内到外膨胀出强烈的满足感,尤其在似是而非地有所领悟的一刻。然而这满足感却从合上书起渐渐消弭终归无形,反倒留下一个更大的空洞无可填补。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就赌咒发誓——拜伦;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就读起书来——爱默生。

    自知这种生活方式并不是很好——一个人看书沉溺久了,容易想入非非,脚步虚浮,不知所处。我羡慕甚至嫉妒每一本书的作者,绝望地想要知道他们的思想、主张、论证、发展和信仰。我羡慕凯恩斯和哈耶克的大战,也懊丧凯恩斯的辞世让他错过了哈耶克在撒切尔时期的全面复兴;我羡慕法官和律师们在法条的字里行间寻找最细微的界定,在卷帙浩繁的判例里寻找贯穿始终的原则。我在不停地被感动,仿佛也在不停地思索,但似乎还不具备可思索的资格;仿佛在挣扎,但实际也并无可挣扎之处:一合上书,一切那么顺理成章——做实验,毕业,工作。眼前的道路如此清晰,抬头却只见到迷蒙,不知何为真实——是我书里的理想国?还是我亦步亦趋的生活?

    多么令人厌烦的陈词滥调呵!青年对前途的困顿迷茫和举目四望无所指引的孤独。然而平庸者是没有资格说孤独的。孤独是曲高和寡者的专利,普通人的孤单只是内心的空虚无聊和他人的漠不关心相叠加的产物。

    我只有期待未来,期待一切可能的改变,一切可能让我变得强大的事物,一切可能让我毕生投入的信仰。就目前而言,期待本身就是我的向往。但我也害怕未来,因为不知道将来的生活会把我引向何处:是会让我对世界更充满渴望与热情?还使用许多繁芜将我淹没,自此忘了我本该有所憧憬,本该有所坚持。

    这个几十平方米的小店如同我的告解室和至圣所,容忍着我的混沌无力与对每一本书恳切甚至卑微的诉求、对每一缕最微弱的指引之光的渴望,和对也许终有一天会失却生活热忱的恐慌。在这里,我最清醒,也最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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