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妈妈说，已经十年了呀！爸问，什么十年了？妈妈说，奥运会呀，08年，都十年了呀。我爸也不算算就突然饶有兴致的大发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呀，现在没什么目标了，不像年轻时候了，兴趣爱好还有点，但是上班啊也没时间，实在烦闷了就把枪拿出来擦一擦，瞄一瞄……

       我在阁楼上听到这儿，真想喊一嗓子，妈你是算数不好吗？奥运可是要明年才十年。这也要过虚岁吗？哪有十年！我结婚大概也是那年吧，都记不清了。但来到北京，却是有十年了。

       爸妈的对话如此意味深长，简直像编剧设计好的对白。我多数时候都是远远听着。屋里特别安静的时候，我在阁楼上似乎听得见楼下我妈睡觉时轻微的呼息声。她醒来的话，就是厨房里揉面，和面，擀面的声音，切菜的声音更是有很多种，我不做饭，更不懂做饭，有时就总觉得是在切大白菜，可是那顿饭根本没有大白菜，然后我容易想到的就是芹菜，韭菜，会发出嗑呲嗑呲的声音，今天我妈在客厅呆了一会，切什么东西，那声音重重的闷闷的，简直就像是在切厚厚的臭鞋垫儿，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偶尔做的大饼，有时候也长的像鞋垫，不太规则的卷曲着，冒着热气。当然，即便是很高级的牛排，在我眼里也和鞋垫儿似的，这不是说我妈做的饭菜不香。正相反，兴许小时候我总是羡慕别人家的饭好吃，可长大了还是觉得妈妈做的最合口，可能是吃惯了。谁都这样，口味是带进骨子里，改不了的。（晚饭我才发现客厅那时切的是海参，我觉得我耳朵还行！）

       住院的时候，我特别想吃我妈做的一种不稠不稀、黑糊糊的怪粥。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奥秘，就是黑豆、黑芝麻、黑米三样东西。可我公公婆婆就是做不来，做了几次来都不是那个味儿，后来还是我妈做了送来，才解了我的馋。妈妈做饭很清淡，我家里吃肉很少，也不信奉吃肉就有营养。婆家一直抱怨我做第一个月子时我妈只给我炖了一只鸡，才使我身体恢复的不好，如果是他们来做，一天一只都不过分的。第二个月子时，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家庭纷争，我们专门在网上订了上千元的月子餐，可谁知这次月子就根本没做成，月子餐也折损退货了。

      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吧！

      我妈做的饭尽管备受他人诟病，前婆家嫌没营养，我爸又觉得不够味儿，但我挺喜欢，都是别处根本吃不到的。我喜欢妈妈拌的凉菜、炸的带鱼、擀的面条、包的馄炖、烙的油饼、揉的馍馍，蒸的包子、烧的肉……那都是我妈才做得出来的味儿，清清爽爽，吃多少都不腻，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吃多发胖。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都能吃一个荷包蛋，一碗牛奶，一个大白馍馍夹肉，中午回家又是一大碗面条，再加上每天我都要骑车上学，又经常参加跑步比赛，多吃多动这是长肌肉的秘诀，导致我一直感觉自己有一双大象腿，特别是冬天穿上我妈给我用粗粗的毛线织的厚毛裤，我站在那里就觉得自己像条汉子。

       今天中午吃了好大一碗馄炖，我照例像每次吃饭那样说，妈妈你别做这么多饭，太累。我妈说三个人的饭，有什么累的，我做了多少年三个人的饭呢！

       我妈生了两个娃，为啥说多少年都是做的三个人的饭。我琢磨了半天……小时候，我爸在工厂上班，一周才回来一次，我妈做的是我和我姐三个人的饭。妈妈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呀，爸爸三番五次出问题，妈妈一手拉一个，一手抱一个，去讨说法。后来爸爸恢复工作了，又不在身边，我们住在单位宿舍一个十平米的屋子里好多年。

       直到爸爸回来城里工作了，我姐又到了初中叛逆期，频繁离家出走，然后步入社会。我的童年，是自己乖乖把自己关在小屋做作业，隐约听着爸妈在客厅里研究，应该去哪里找我姐姐。那时妈妈做的就是我和我爸三个人的饭。

       姐给我的印象，主要是为了生我爸爸带她去体检前灌了她红酒，脑电波图大概就不正常，才开的出生我的证明。可是会不会真的从此以后姐姐就不够正常了呢，学习成绩不好，常被讨论我和我姐的天壤之别，被老师和同学嫌弃，进而又事事不顺，应该从根儿上是我害的。我觉得自己有罪。

       再就是有一次爸妈把我们锁在屋里出去办事，她非要问我拿到钥匙，死命的拽我吼我，恨不得疯了一般把我拖在地上，那么用力，那么无情。我总是忘不了那样的姐姐。所以，我也常忘记我有个姐姐。只有在别人问我是不是独生子女的时候，还有在谈论姐姐的孩子的时候说起。

       高中毕业那年，我离开家，可姐姐生了女儿，从此妈妈又开始做三个人的饭，给我爸和我姐的小孩，一做又是十多年。

       今天，恰巧我的儿女都没有在我身边，但我爸妈在，不知是该说我陪在他们身边，还是该说他们陪在我身边。妈妈又回到了做三个人的饭的时候，给我和爸爸。

       原来人生真的没有圆满。

       08年，奥运会那年，是我第一次接爸妈来京住，那是我在北京住过最大的房子，在通州，很大的客厅，阳光很好，有一电视墙的书柜，卧室有飘窗，我坐在那里拍过一张很清春的相片，也是短发。前几天爸爸看老照片，竟然还留着那个房间的照片，我不爱看，那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房子，租的而已，难道是说我们现在的住所不如从前吗？但对于饱经风霜的爸妈而言，住在那里的岁月并不会因为不是自己的房产而和其他难忘的岁月有何不同，那是他们因为女儿第一次住在祖国的心脏的近郊，也许他们内心很满足，很骄傲。所以，我妈就记得吧！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一年。

       早上妈妈说天安门有花坛，她的太极拳友约她去看，她拒绝了，说周末了孩子在家，我听孩子的安排。妈妈从来都是听我的，一直养活我，甚至伺候我。

       前几天我陪女儿定向越野跑坏了的那双鞋，是我刚来北京买的，坏了就坏了呗，我妈又给我洗了，让我爸给把鞋底好好的粘上。小时候穿了多少妈妈缝的衣服鞋子就更别提了。刚生女儿那时，妈妈把我小时候穿的棉袄棉裤都带来了，可现在的小孩谁还那么穿？但我真心也舍不得扔，我妈织的围巾手套帽子，我全都留着，有的我甚至想给裱到相框里挂起来。我是很爱妈妈的，但我从没说过。

       妈妈爱干净，收拾屋子很快，也爱洗衣服，又怕废水，不用洗衣机，一双手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那么能干，也变得很粗糙有力。小时候最怕我妈给我洗澡，搓得我皮肉疼。现在妈妈有时还想给我端水洗脚，可我的脚还嫌弃我妈的手粗，不情愿。我长大了，不用妈洗澡了，妈就给我洗衣服，不厌其烦。我稍不留神忘记塞外衣柜里的衣服，下班回来，准是湿漉漉的挂在卫生间的水龙头上控着水，哎，我总是要念叨一句，妈你老这么洗，多费水呀，再把我衣服也给我洗坏了。妈妈是一个真正的妈妈，心里只有孩子的妈妈。

       而我，就是一个标准的不懂事的孩子。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变得越来越孤僻，一言不发。妈妈总是喜欢凑在我身边，可我却感觉有些烦。妈没事会上楼来看看我，端着水果，有话没话的找几句说，然后又无所事事的下楼去。而我甚至不会正眼瞧她一下，她下楼时，我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能好好和妈妈撒撒娇说说话呢。看着妈妈眼睛越来越凹陷，每天一日三餐的劳累，把厨房当作人生的舞台，每天都在不尽的舞蹈，快乐的舞蹈。通常一吃完饭，妈妈就累的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样子我看了觉得很可怜。晚饭后她总要先睡一觉，再起来看看手机里群友们发的视频，唱歌跳舞打拳的，然后再去睡觉。

       早上五点多，她就起来去打太极拳，七点多回来看我和女儿出了门，她再去跳舞，每个周一下午还有合唱团的活动。每天忙忙碌碌。这样的妈妈，显露出她社会活动家的本事，在哪里都是耀眼的星星，气质非凡，昂首挺胸，言语得体，笑容迷人。回到家又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真的很难得！

       年轻时候的妈妈就很漂亮，是一枝花，因为下乡的原因，无依无靠，下嫁给我才华出众的、却更加孤苦伶仃的爸爸。尽管爸爸很优秀，但是出身不好，这让妈妈还是觉得有点不值吧。或是嫌爸爸长得老，总是说爸爸三十岁就长得现在这样。可爸爸如今都七十了，这话如果不是太刻薄，那就是表扬我爸爸现在年轻呀！所以我爸听了也不生气。

       如果说我妈妈是一部连续剧，那我爸爸就是一本书。天下的爸妈都能拍成好看的电影。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是一部内容丰富的传记。小时候，我总是爱写我的爸爸，因为才华横溢，精明能干，乐善好施的爸爸有很多可写的点，我是真的为有这样聪明、正直、能干的爸爸而骄傲呢！至今我认识的男生，也并未觉得谁超过了我的爸爸那样有担当，有才华，聪明，好学、深刻、勤奋。爸爸是个真男人，会为了家人拼尽全力，甚至生命的人。对自己也是有着很高的要求，志趣很高，有很多兴趣爱好，书法绘画音乐，教书看病探险，小到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大到折叠沙发立柜刀枪，什么都会自己设计自己制作，绝不庸俗又不浮夸的人，虽然爸爸个头不高，在我心里那是大大的人字。相比之下，儿时的我总觉得妈妈很平凡，买菜烧饭，为几毛钱斤斤计较，没什么好去写，写出来也没意思，不动人的。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随着我成为母亲，慢慢感到妈妈的了不起是融化在琐屑的日常生活里的。那恰恰是我最最不堪忍受，无力承担，也更加钦佩折服的。我也才感到了妈妈是很伟大的女性。

       其实妈妈当年也很优秀，只是为了家庭，埋没了自己，束缚了自我，心甘情愿为家人付出劳动，那就是把她对生活的热爱都倾注在了她做的每顿饭，洗的每件衣服里了。这样投入日常生活的妈妈，是真正充满生活之爱的人，是我所难以企及的。

       老了的妈妈，还是很容易参加各种活动，认识很多朋友，生活丰富多彩。走到哪里，都像是个操心的领导秘书，又像是个干练的女干部，比我问的多、想的多、说的多。比起活泼开朗的妈妈，我是活在自己世界里，又没办法像爸爸那样自律进步的人。是显得既懦弱又懒惰，不肯为了理想去奋斗的虚假而忧伤的人。

       爸爸妈妈养育了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分别养育了一儿一女，爸爸妈妈曾经为了大女儿留了很多的眼泪，跑遍了家乡山山水水去找她回家，骂她不听话，怨她不长进，最后还是想着给她买社保，把房子留给她。他们的小女儿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一帆风顺的长大，成家立业，却也人到中年，经历了意想不到的挫折和磨难。爸爸妈妈都坚强的撑了过来，平和的面对了一切。

       我的爸爸是一把剑，我的妈妈是一束光。爸爸强悍的守护这个家，妈妈默默的养护着我们。如果说父母对儿女，真的“只能庇护他们的身体，不能庇护他们的灵魂”，那么我的妈妈一直在用她全部的生命之火庇护着我们，堪称完美。而我从妈妈身上所体会到的最大的光辉，就像纪伯伦的《先知》说的那样，通过劳作热爱生命，便彻悟到了生命的最深秘密。

为妈妈心里的那个十年，和我心里的这个十年，趁着母亲节的余温，权且写一篇没有配图、恐怕会比较难读的流水账，来做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