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从兰州开往张掖的途中要绕道经过西宁。所以当高铁在西宁站停靠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到了张掖呢,于是便在睡眼朦胧中拿起小桌上的电脑往下走,不想刚走到门口就被呼呼啦啦上车来的一帮金发白肤的外国人给堵住了。“看来张掖还挺国际的嘛。”当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走在站台上,一阵有如被秋雨洗涤过的凉风迎面扑来,这让两个小时前还在兰州西站的小面馆里浑身冒汗的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莫非张掖能凉到这个地步不成?”我抱臂斜睨着左右。从车上下来的旅客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经过,统统像商量好了似的戴上大大的遮阳帽,还有几个人连黑乎乎的太阳镜也戴上,一副要去什么地方干什么神秘工作的样子。我饶有兴味地把周围的人都观看了一番,突然也想去找一顶什么帽子来扣到头上,但最好是鸭舌帽之类的,否则东施效颦肯定要招人笑话。正这样想着,一个青布长裙的年轻女性款款从面前走过,当然也戴着这种阔边的遮阳帽,只是她的帽沿上潇洒地坠着漂亮的流苏,这看起来非常的淑女。我目送着她走进地下通道,然后意犹未尽地想“要是全天下的女孩子都穿上这样的青布长裙该多好。”
就在女孩子走下去的地方竖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站牌——西宁。
“我说怎么突然这么凉,原来是西宁嘛。”这样意识过来的我又觉得天气变得不一般起来,不过这样的气温对于西宁来说太合情合理了,怎么说也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城市之一。
我赶紧回到车上,刚才我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占去了,但没怎么费口舌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现在看来外面西宁的气氛实在特殊得很,要是拿女人来比喻的话一定是那种不管什么也瞧不上眼的体冷女子,就是抱着她的胴体焐上一大夜她也不会露出半点温情。
车窗上凝结了一层淡淡的水气,高原上的西宁在这层薄雾后面越来越远。高铁没用多长时间就重新回到了270码的高速,我在乘务员经过的时候要了一杯热咖啡。结果咖啡实在烫得可以,以至于我花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它一点一点喝完。
出了西宁城高铁好像一直在沿着山脚行驶,雾气缭绕的白色山脊一直在视野内流连,近处则时而迎来灰扑扑的草甸子,时而又是金光灿灿的油菜地,还有看起来温顺老实的牦牛慢条斯理地低头吃草。一直到快离开青海境内的时候这样的景色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戈壁般的荒夷,遍布石头的地面上这儿一堆那儿一撮地长着说不上名字的看起来干干的蓬草。油菜花不见了,草甸子没有了,牦牛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山倒是还在,只不过山上的积雪全都融化掉了,光秃秃的没草也没树,像是灰头土脸的老和尚。
这样左看右看着列车就进入了张掖。起先是远远地看见拉货的卡车在公路上跑,而后就是楼群的轮廓,在目睹大片沉闷枯燥的荒野后突然看到仿佛从地下升起般出现的城市着实让人感觉到如释重负。
没想到的是最先准备下车的竟然是那帮在西宁上车的老外,他们纷纷将水杯等物收拢起来,然后折叠起面前的小桌,把行李从架子上取下。那副摸样简直就是在对满车的旅客说“喂,张掖到了。要下车就来快点。”
列车停稳,我跟在老外们后面下了车。
虽然全国的高铁站布局大体相同,但各地还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差异,因此初次来到某车站的人难免要驻足辨别一番。我一边跟随着人流往前走一边寻找着方向。但更让人惊奇的是在人群最前面领路的居然还是那帮老外。他们背着不多的行李,胸前挂着单反相机,俨然赶着去做任务的记者似的一个个迈着毫不迟疑的步伐往前走,那样的步调充满着没有来处的自信。换作我就算在自家的院子里也走不出这种感觉来,更别提在此异乡街头。跟在他们后面我不觉产生了一种走错地方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才是张掖本地人似的。
在他们的带领下我轻轻松松就出了站。
外面的马路绕着站前广场画了个大大的C字。我在C字的尾巴上拦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的女性,大概有事要忙所以把车开得飞快。她自始至终都用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抓着挡杆,一有机会便换挡踩油门。出租车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一般在乱糟糟的车阵里穿来插去,但不管它如何加速拐弯或者与其他的汽车擦身而过都不能引起这位沉默的女司机发出半点声响。她微微倚着靠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马路,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睛只有在不得已要减速的时候才会蹙下眉头。看着她开车就像是看着某位女士在展示自己过人的本领一样让人啧啧称叹,我在那段行程里不止一次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将车开得如此安静又迅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但也是最后一次,往后遇见的司机不论男女通通又慢又吵。最气人的一次是离开张掖那天,明明已经快赶不上火车了,可开车的司机偏偏是个怎么也踩不动油门的慢性子,无论你怎么催促车速就是快不起来,没办法最后只好又是央求又是加钱的才好歹哄得他在停止检票十分钟前把我送到了火车站。
在张掖逗留的几天里我一直住在镇远楼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在张掖你可能在街道上见不到那种城市常有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在酒店里绝对到处都是人。我跑了几家店都没有找到下榻的地方,所到之处店员无不摊手表示暂时没有空房间可以住,不过那神态表情完全没有丝毫歉意的样子,倒更像是在显示自家酒店的优越性,仿佛在说“没办法,我们家的酒店就是这么受欢迎,谁让你不早点过来。”这样东跑西跑了好长时间,弄得人心烦意乱,我甚至在想当初为何不跟着那帮老外去找地方住,他们肯定能找到宽敞舒适的好地方。
最后总算在远离主街道的深巷中找到一家酒店,但论其规模更像是宾馆一些。我抱着有总比没有好的想法拿着领到的房卡上楼,没想到里面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干净整洁的多。客房也比一般酒店的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床单被子白得像是刚刚从生产车间里拿出来似的。窗户临着一条寂静的街道,除了自行车和行人不时走过之外很少看见汽车。丝丝柔和的光线透过纱布窗帘照进室内,显得房子明亮又宽大,一张软乎乎的沙发床恰到好处地摆放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让人很想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一觉。总之,这就是那种旅行途中人人想要的好房间。
“你来的不是时候,旅游旺季了嘛,人当然多。换在平时可没多少人的。”当我抱怨费了老劲才找到住处的时候前台的女店员如是说。
“这里是有什么引人入胜的景点吗?”我问。
“张掖有什么景点你不知道?”听了我的问题她好像很诧异似的从工作台上抬起头。
实话说我对张掖到底有什么景点这个问题还真是一无所知,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兰州到底有多少牛肉面馆一样。简单在脑子里搜索了下后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嗨,一看你就不是来旅游的。告诉你吧张掖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
“嗯。”我摆出一副讨教的样子看着她。
“湿地公园知道吧?嗯,这个你可能见过,毕竟别的地方也有。别的还有好多寺庙,都是上千年的,求神问卦可灵了,就跟神仙是你家的一样,像你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一定要去一次,这里的神仙送媳妇可大方着哩。你要是想散心呢就去草原,别以为这里就没有那种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告诉你,几千匹马放开了跑,上面是白云下面是绿草美得不是一般呢。哦,对了还有一个地方必须得告诉你,你小时候吃过棒棒糖吧?”
“棒棒糖?”
“对,棒棒糖,那种有花道道的,像彩虹一样的。”
脑子里立马出现小时候经常吃的五颜六色的旋转陀螺似的棒棒糖。
“吃倒是吃过,可……”
“那就太好了。”她拍了下手掌。
“丹霞地质公园总听说过吧,全世界仅此一处。就跟棒棒糖化了之后撒在地面上一样,五颜六色满地都是彩虹,太阳那个一照啊,就像……”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好的形容词,“反正就是美得不行,来这里的游客多半都是冲着看丹霞来的,还有许多外国人呢。”
“哦,这样啊。”我想象着太阳照耀下的满地的棒棒糖,但怎么也无法体会到她在描述时的那种心情。
“怎么样,不打算去看看?”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想去看看。谢谢你哦。”
我这样说完朝她一扬手然后走出了酒店大门。
“如果真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可比那些导游靠谱。”
“好,去的时候一定找你。”我满口应承着走上马路。
当天在街上闲逛的时间里大致将我所住的地方在旅游地图上找了出来。在一处繁华的十字街头向最里边延伸去的道路左边的一条状似女生裙裾般弯弯延延的巷子里,我所住的酒店以极不引入注目的标记存在着。想也奇怪,这么好的酒店竟然在旅游地图上得不到醒目的推荐,我不禁对这份地图所反馈信息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再看看那些傲慢无礼的家伙所在的酒店竟然都被列为重点推荐对象,真是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地图的作用就是把人往不可靠的去处引不成?
把地图丢开后自顾自在街上转了一番。发现了几处挨挨挤挤开着的特产专卖店,进去后无一例外是牦牛肉干、皮制品、冬虫夏草、还有本地产的酒。我原本怕进店之后遇上那种大肆向人推销产品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买东西的店家,所以都是先露头进去看看。没想到人家根本懒得搭理,看也不看一眼就指着门上贴着的价格表让人自行选购。连逛了四家店,除了其中一家的女老板热心地招呼我品尝牛肉干外其他的一概对我不理不睬。生意做到这份上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在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我又找到一个啤酒广场。临近黄昏,扎满大伞的广场上飘荡着一种勾人的酒精和烧烤味,从没有听过的音乐此起彼伏地在那或圆或方大小各异的伞顶上跳跃不止。几个早醉的食客敲着桌子催老板出菜,声音听来倒有几分耳熟。我拣了个空位坐下,边听他们聊天边看着几个年轻人骑着黑犀牛似的大摩托乓乓乓乓地冲过马路。一个瘦高个儿的男生背着吉他孤独地走在马路对面,在摩托车的尾声中走向正欲开启的斑马线绿灯。这整个是由声音构筑的画面,那种陌生乐曲的韵律和马路上的引擎声夹杂在半生不熟的张掖话里,然后再裹上一层像是沙尘似的带有颗粒感的物体,这样就将所谓张掖的啤酒广场和所有其他地方的啤酒广场都给区分开了。
在店家的菜单上点了一份叫做卷子鸡的特色菜,结果等端上来一看,好家伙足足一大盆子,就是两个我也未必能吃得完。而这叫做卷子鸡的特色菜也的确是实至名归的卷子鸡,其做法乃是将面卷儿切成一口能吞下的小块与鸡肉一起爆炒而后长炖于一锅,待到肉烂如酥,所有香味都透入面卷之后才端菜上桌。细细尝来,鸡肉爽口不腻,面卷味美多汁。有饕餮客甚至认为面卷比鸡肉更具风味,因此在饭桌上常有面卷被吃完而肉被剩下的现象。
独自举着筷子在异乡街头的啤酒广场边吃分量很足的卷子鸡边四下里张望,这样的我在别人看来未免怪异。旁边座上的人用大抵和我一样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我,我冲他笑时他也笑。
“你一定是外地来的。”他向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嗯。”
“本地人不会一个人要这么大份卷子鸡的。”
“是啊,绝对吃不下。”我放下筷子也从脚下的箱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嗤地一声拉开环。
“你是来旅游的?”
“算是吧。”
“打算去哪里玩?”
“还没想好,说不定哪里也不去。”
“那可不太好,哪里都不去你会觉得张掖一点也不好玩的。”
“其实这样在街上走走看看挺好的,至于那些景点等想去的时候再说吧。”
“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来看人的。”他开心地用手拍了下膝盖。
莫非他们这里的人在高兴时都会拍手不成?我这样想着的同时端起桌上的酒罐在半空中遥碰了下他的酒杯。嘬进口中的温热的啤酒有一种淡淡的苦涩,有点像某种植物的味道。为什么说像某种植物的味道呢?因为在以前去祁连山中的一个地方时品尝过一位老山民自制的茶水,其滋味与我手中的温啤酒大致相同。
“你这样的人我以前就见过。”他放下酒杯道。
“哦?”
“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是从海边过来的,骑着个自行车,啧啧,真厉害。他在这里的时候白天总是抱着个相机在街上照来照去,晚上就来这里喝酒吃饭。后来大概是已经没有什么好拍的啦,所以又骑着自行车走了。听说是去了乌鲁木齐。”
“我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最多也就是在附近的城市转转。”
“我最多也就是在附近的街道转转。”他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说道。
我们俩隔着桌子间的过道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我吃着他桌上的烧烤,他吃着我桌上的卷子鸡,直至喝完一箱啤酒才彼此抱拳告别。
时值九点,我顺着来时的道路往酒店走。路上的街灯不怎么亮,并且都是黄橙橙的光。像针一样的光芒穿透仿佛拉着一层白雾的夜空让落了细土的街面映射出难以言状的荒凉之感。来往的车辆在这个时候已显稀疏,缓缓流过的车身倒映着路边广告牌上的红红绿绿。我乘着酒兴行走在流动的光影之中,有如穿越沙尘暴去奔约于情人,一种石榴裙下死的风流之意涨满血管。我不是林冲也不是红拂,在北方的夜空中,只能夜奔于温热的啤酒和吃剩下的卷子鸡,还有忽然无处着落的似乎是有人在挂念的惆怅。
独行不多时便回到了投宿的酒店。大厅内寂静无声,细看时只见还是下午那个女孩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轻手轻脚穿过大厅然后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内。在胡乱脱下衣服后,钻进被子睡了起来。
这之后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里,我白天都在酒店餐厅里吃饭,晚上则跑到广场上去边喝着啤酒边找之前没点过的东西吃。有时候也和就近桌上的人划拳行令,虽然口音不尽相同但拳法却别无二致,喝起酒来倒也很能助兴。有一次我大概是叫嚷得太厉害了居然引来好几个人观战,有为本地拳手助威的,不过也有为我这个外地人叫好的。观拳不算,他们完了还非要和我也交上几拳。但这样的结果是我在与众人的轮番交战中惨败当下,在喝了不知道多少之后,醉倒于阵前不省人事。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后,奇怪的是我居然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客房里。
“你嘛,当然是被我接回来的喽。醉成那个样子难不成还盼着你自己跑回来不成?”依旧是那个前台上的女孩说。
“不会吧?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呢。”
“我倒是不想知道,但人家都快把我们的电话都给打爆了。谁让你的口袋里只装了我们酒店的房卡呢?钱包也不带,有用的信息半条没有,手机你倒是带了,但没有你的密码谁也解不开。没办法我只好去接你了。”
“这样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打车费和清洗费总共两百四十块。”她把手伸到我面前。
“清洗费?我不会吐了吧?”
“废话,没吐的话要什么清洗费?要不是我的话出租车司机早把你扔下车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啊。”我连忙掏出三张一百递在她手中。
“多出来的就当你的辛苦费了。”
“那就谢谢了。”她没咋犹豫就将钱放入了抽屉。
“后面打算去干什么?”她问我。
“酒是不能再喝了,想去周围转转。”
“要不去丹霞吧,那可真的不是你随便在哪里就能看到的景致。”
“你可有时间?”
“我嘛,时间多的是。”
“不用工作?”
“找个人替就行。”
“那明天可好,往后恐怕就要回去了。”
“好啊,明天早上十点在这里见。”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向她再次致谢之后我前往二楼的餐厅吃饭。还没有到饭点,餐厅里空寂无比,一个男侍者拿着抹布在吧台上擦来擦去。宽大的窗户外面白杨树浓郁的树冠正随风摇摆着。器皿叮咚的磕碰声从后厨的某个角落传来,如同被触动的风铃。我在这样的声响中走过去,跟吧台边的侍者要了份简餐。
也许是宿醉的缘故,我坐在窗边的一处太阳里竟然昏昏欲睡。在吃了不到二分之一的食物之后便又返回客房继续蒙头大睡起来。无与伦比的深沉的睡眠令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期间只在半夜的时候爬起床来小便一回。
前台女孩早就在大厅里等我了。她穿着一身轻薄的衣服,脚上是白色平底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没办法,上班习惯了。”
“那咱们现在就走吗?”
“对啊,莫非你还有什么事不成?”
“那倒没有,原本想先请你吃饭的。”
“不用,饭我都带着呢。”她淡淡地露出一丝早有预料的微笑。
闻言后,我未免觉得惊讶。
“这样怕是不合适吧?原本就是烦请你当向导,结果还让你自己备餐。”
“我本来就不愿意吃买的东西,你就不用客套了。”
这么说着时我已经跟她走到了门前的马路上。
“上去吧。”她走到靠边停着的一辆大众polo前拉开了车门。
“不会是你开车去吧?”我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那不然呢?叫出租车吗,路可是一点都不近哦。”
那辆素白色的polo贴着茶色的遮光膜,安静地等在路边,正如其主人一般小巧而简洁。我绕过车头坐在了她旁边的副驾驶上。
“真是受宠若惊啊。”我感叹道。
“犯不着,我也是自己想去的。”
“那缘何会带上我?”
“你这人有意思啊。”
“有意思?”
“嗯,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但对别人来说你的的确确是个有意思的人,正因如此我才大费周折地把你从酒桌上给弄回来,不然的话才不会管你哩,睡在大街上才好。”
她打着火,轻巧地把车驶入了道路中央。
“难不成对有意思的人都这么热心?”
“肯定不会啊,不过有意思的人也没遇到几个。以前倒是经常受雇于人作为向导跑东跑西的,但不管是哪样子的游客纷纷都是一点意思没有的驴脑筋。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买点土特产就当是来过这里了,像你这样迈着两条腿在街上走个不停,成天跟本地人拼酒喝的人还真是很少见。”
“可惜我这两天就要回去了,下次来这里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所以嘛,我带你去张掖最有魅力的地方看看,就当作是送你一份礼物吧。碰见文明有礼修养好的游客,像我这样的导游可都是很大方的哦。”
“既然如此那为何后来不干导游去当酒店前台了呢?后者貌似并不是很自在。”
“没办法,家里需要嘛,其实酒店是我哥哥开的,才从别人手中盘过来不久,到处都缺人。”
“哦。”我发出了早上出门后第三次的惊呼声。
张掖实在是个让人意外的城市啊。我在心里感叹着。
短小灵巧的polo很快就从繁华市区的车流中脱身出来,然后沿着省道朝丹霞公园驶去。在将近五十分钟的路途中我吃了她带上车的自制面包和牛奶,又尝了两块甜杏仁的点心,味道都很不错。从园区的入口进去后她去停车我去买票,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售票厅前等我了。
“走吧。”我冲她亮了下手中的票。
我们顺着路走进公园,然后爬上栈道,向那赤红斑斓的世界进发。
太阳光刚刚强烈起来,天空一碧如洗,尽管有些白云却跟羽绒一般轻薄。
这个地方的天与地都处于非常原始的状态,像是没有掺过任何杂质一般纯净。我站在观景台上看着在阳光照射下辉映着五色十光山峦和沟壑,一时被震惊地无言以对。
“怎么样?没骗你吧。”
“难以置信。”
“是吧,第一次见是最震撼的,下次你要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她撩了下头发面朝着远处像血一般赤红的山丘说道。
我和她站在一起并顺着她的目光环视周遭。目及之处红、黄、白、黑、青、紫……数不清的色彩规律而又无序地涂抹在大地上,仿佛极尽奢侈的画匠打翻了自己的染色桶。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对男女正依偎在一起请路人给他们拍照,那甜滋滋的笑容如同刚刚被舔过的棒棒糖一样。
前台女孩带我顺着栈道往前走,遇见适合观景的地方便驻足一阵。如此走走停停间我们各自聊着喜欢的事物,不管对方究竟是否感兴趣都无关紧要的说下去,总之彼此间有如存在着一种松松垮垮的引力之类的东西,很能使得彼此敞开心扉。
在鬼斧神工般的景色中与乖巧可人的年轻女性一起游赏有生以来还是首次。一种未曾见识过的怪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己身左右,但又很难说清究竟是什么。
这样跟在她身后往前走的同时我一直都在脑海中思索着那种东西,期望将它与眼前女孩的联系摆弄清楚,但都未能如愿。无奈只好看着她素雅的背影喟然叹息。
大约在走完她既定游览路线三分之二的时候天上突然飘来了一阵潮冷的阴云。明眼的游客早就折身回去了,在远离接待区的栈道上只剩下我们单单两个人。尽管没有带伞,但雨下下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急着躲避,依旧踩着之前的步调在蒙蒙的雨丝中穿越在粗犷而斑斓的峡谷之中。雨珠很快淋湿我们的衣服,贴在身上微觉冰凉。她放慢脚步与我同行,那姿势不再像之前那样桀然,而是垂肩袖手一副冷兮兮的样子。我想伸出手去却又碍于生分怕有逾越,于是只好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去。此时的雨势不大却很持久,头顶上的阴云没有一点要散去的迹象。我看着雨珠从她发丝上滑下,坠入她白皙的脖颈。那身素雅的衣服被雨淋湿后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她身体的曲线,甚至她蝴蝶骨下面绑着的胸衣带子也若隐若现起来,但她依旧浑然不觉地走着,或者有所察觉又无意遮掩。这让与她贴身而行的我很快就受到了某种情绪的感染,但绝对是那种干干净净的情绪。仿佛之前不得其解的那种东西正在从虚无缥缈的气态慢慢转化为明显的块状物体,我感觉它就郁结在心中仿佛有些呼之欲出。但让人遗憾的是在它欲出而未出的时候我们就走完了剩下的路程。
我们在附近的酒店里烘干衣服后驱车返回市区。也许是被冷雨浇过的缘故,一路上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的我眼望天花板一直在想那与前台女孩一道在景区内行走是突然出现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却依旧没有结果。
第二天我去找她,却被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告知她是去忙别的工作了。我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而是坐在大厅里接待旅客的沙发上,就着黄灿灿的太阳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直到黑夜降下才回到房中。
次日,我收拾好行李办理退房。她依旧没有回来,无法告别,我撕下一张便签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拜托前台给她。然后便拦车离开了张掖。
后来,我以为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但我的电话却确实没有因为她响起过。世事芜杂,我也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只是偶尔在翻游记的时候才会想起有那么一个简洁而漂亮的女孩子曾经与我同行过那么一段路程。
直到有一天我在开动的列车窗中看到站台上一个素雅女生的背影的时候,我又蓦然想起那时郁结在心中有如块垒一般的东西究竟为何物,那大概是一种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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