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节里的新儿童

他在书房里写着什么的时候，我早已经把饭菜盛放在桌上。等我把他千呼万唤出来，他却依然沉浸在一种思绪里。即使坐在饭桌边，还是不停地和我说说说。这让我想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常常听说，看书写文贵在有所感悟，贵在能领悟到新意，可我读书泛泛，也就很少有新的发现。他却不然，不看便罢，看必深入，白天夜里都在琢磨，是以总有其独到见解，这是我习文最最欠缺之处，也是作为他的婆娘最最钦佩他的原因。

饭间停箸“演讲”，是他常做之事。最过分的是，常常是饭毕，还一副言犹未尽的样子，如一个急切找人分享快乐的儿童。我去洗刷间，他就追去，他的“叨叨”声，从婆娘的身后传到耳边，又怦然落入水池，伴着锅碗瓢盆的抨打声，演奏出一对凡夫俗妻的小河流水之乐章。

他高昂地说，我如小学生一样“虔诚”地听，稍加品味，倒也别有一番浪漫之情趣。

这种所谓的“良辰美景”，一直持续到我穿过走廊重新回到店里，开始日常的店员生涯后，这时的他，也隐退于自己的“闺房”，有时候一上午鸦雀无声。

写文如此，摄影亦如此。曾有一年轻编辑索要图片，并且做了一个很“简单”的计划，但他听来，却甚知其难，故婉转谢绝。

我自然知道这拒绝的原因。他私下里常说，心仪的图片，也要讲究遇到，而遇到，是一种缘分，其次，才轮到构图技巧。

时间能毁掉一切，时间也能成就一切，哪怕一张图片这等小事，在时间里，都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存在。仅仅为了一个目的，想在短时间里促成一件事，对于做事认真的他来说，这等“豆腐渣”工程虽然利益诱人，也宁愿不做。

和他做了三十年的夫妻，老了老了，关系竟然复杂起来，什么时候，我成了他的小学生。

但另一方面，在我的眼里，他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只不过时间带走了的，是一些不合时宜的锐气罢了。

是不是夕阳越近，如金子一样的理解和宽容，也能更多地盛放在越来越深的皱纹里。

记得饭前，他还生我的气。原因就是他对跳舞有肌肤接触心生抵触一事。

近段日子，他常去公园拍照。有天他回家，车子经过角落一舞场，有老翁正在教授一妇人舞蹈，也许动作有点过分，被他看见。他说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紧紧拥抱，而且足腿动作太过不雅，即使是夫妻，是不是也要注意外在形象。言外之意，当然是给经常跳舞仅为锻炼身体的婆娘敲打小鼓。

此老翁和妇人的做法，我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也浅闻过舞场上有关登徒子之人事，所以，他说的话我也认可。但是，我还是想稍微让他转转方向盘，不仅让他能尽快看清，小城里也有舞姿优美而且心地纯良之人，他这个傻傻的婆娘迷路的机会肯定会很少很少，更能让他彻底放心，除了给他做保姆，连钱财美貌都一无所有的老妪，是没有人想多看一眼的。也许我之言辞有点过激，他却转身一“扭”就进了“闺房”。这让我一时想起圣人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言论。这解释放到他身上，虽然有点牵强，然则此时此刻，我心里在想的这句话，一定也是他在想的一句话。于是，我尾随而至，去追问他是不是此等意思，他大笑一番后，我也嬉笑而出，像极了两个有默契的儿童。

再有几天，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他答应和我一起去近海，看望刚出窝的小鸟儿，于是，我们这两个六一节里的新儿童，也开始有所盼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