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弟弟,我年龄最小的舅舅到市里住院做化疗。他在五年前有一段时间咳嗽不止,久治不愈,后来在广州确诊为肺腺癌,从此走上了一条如《药神》里那些人物的道路,不断地从国外买来仿制药以抑制肿瘤的生长。如今那些仿制药已经产生了耐药,只得做化疗。前几次去广州用了进口的化疗药,进口化疗药的确副作用小一些,但价格昂贵,化疗一次要上万元,而国产药只要几十块钱,只得选用国产药进行化疗。母亲说,弟弟的腿在年前那次化疗后已经不能走路了,而且还伴着巨痛,痛得夜不能寐,不知道他还能挺多久。
昨天,住在医院里的舅舅打电话给母亲,说他想吃鸡。母亲吩咐我去买好鸡肉与排骨煲好后送到医院去。我匆忙去买好了切好的鸡肉与排骨,交给母亲去煲好。
中午,我们吃过饭后,和父母亲带着煲好的鸡汤驱车前往医院,到了地下车库,上电梯。到了二十楼与父亲的聊天时,一位热心人提醒我们坐错电梯了,肿瘤科不在这儿,并且每橦楼之间不能互通。可怜母亲看电梯的运行都看不懂,指着显示2的电梯说,这个快到了。我给他解释说,我们是在二十层,数字越小的电梯离得越远越迟到。
母亲不得不又给表弟打了电话,表弟告诉了到底在哪橦楼,坐电梯下去后,穿过一楼平台,手里提着双包东西,看着蹒跚跟在后面的父母,心事重重,竟忘记看标识,走到了平台尽头是一个餐厅。虽然有一部电梯,但标识上并没有指向通向目标楼层。一位表情严峻,敞着白大褂,边走边扣衣服往外走的年轻女医生,迎面走来。
“医生,请问肿瘤科的电梯在哪儿?”
“在对面那楼过道上。”
她一边走,一边指着对面的楼说,片刻也没有停下她匆匆脚步。
我们只得又往回走,进入前面过道里的电梯,电梯里人满为患,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形形色色人,有医生、患者、陪护家属及像我们这样的探视人。
电梯停下时,表弟在住院部门口候着,他拿出住院卡在门上刷了一下,门就开了,领着我们几个通过长廊前往病房。
自从外婆家的老宅子拆除之后,我就很少与这些舅舅们见面了,小舅患病后见了几次,但那时吃着仿制药人还行走自如,饮食也正常。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一些,与正常人也无异。心里担心,这次见面以后会不会让人难以直视呢?有些担心母亲与父亲的情绪。我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啥都看过。
到了病房门口,小舅坐在坐椅上,见我们进来脸上闪现了一丝笑容,他比以前瘦多了,脸色也暗淡无光,左脚肿得比右脚大了许多。我与父亲母亲并排在一张躺椅上坐下了。表弟接过饭盆找来一个碗开始往碗里夹肉块,我们问他小舅的腿为什么肿得这么这么厉害,是不是化疗导致的毒副作用造成的。表弟毫不忌讳地说,这次做了核磁共振发现肿瘤转移到了梨状肌附近。肿瘤造成了周边的骨组织的破坏,而且还压迫了下腔淋巴管,造成淋巴回流受阻,因此脚肿得厉害,肿瘤直径有三、四个厘米大小 ,两侧的关节上都有。表弟又说,小舅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了,只能用架子把自己支撑起来才能走动,如果脱离架子就会倒下去。他睡觉也睡不安稳,强烈的疼痛让小舅彻夜难眠,一会儿要翻身,一会儿要起来,连大小便都必须要家人协助。
我们一直在陪护床上,小舅也坐在一张竖起的折叠床上,喃喃自语地说,“我真是前辈子造多了孽,才遭这样的罪。”我们三人都无语与对。母亲对表弟说:“阿祥,这你都要辛苦一点,把你爸照顾好一点。”表弟说:“我觉得我爸现在心理都出了点问题,动不动就发火。”我接过话茬说:“因为这疼痛是很厉害的,那不是一般的痛。”小舅说:“要不是站不起来,哪里会拖累你们,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表弟又说:“他一晚上要起几十次,我和妈就要轮流着陪他起来几十次。”小舅说:“我的脚又痛又涨又麻,有时候还痒得难受,根本就睡不着。”
“我爸有时候还说胡话,不知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那是用了止痛药,会出现幻觉,有时候会看见许多花和蜜蜂在我面前飘来飘去。”
我说:“用的是不是吗啡之类的镇痛药?”
“是的,每次吃五十毫克,每天吃两次。隔床的人每次都吃三百毫克。”
表弟指着旁边的空床说。
“靠窗那床的人,两夫妻双双得了肺癌,我一开始以为男是个老头,一问他的年龄才三十多岁。”
小舅边吃边望着那窗边的床说。
“他们人呢?”
“都出院了。”
正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的时候,舅妈忽然进来,她去一楼打了些米饭和青菜回来,小舅比我大三岁,舅妈仅大我一岁。
外婆生前说,小舅出生时不哭,放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后来又动了起来,由于子女太多,外婆不想养了,恰好一对南下干部夫妻俩没有孩子,把小舅要了去,后来不知是家里哪个老人不舍得,又从他们手中要了回来。小舅听得这个故事后说,唉!怎么要把我要回来,不然我就不会在家里过苦日子了,在南下干部家里当独生子该多好啊!小舅由于是落脚子,本来要送人的却失而复得,外婆对他最宠爱,我们这儿有父母疼爱“细仔”的习惯。小时候,我与当过警察的三舅更玩得来,与小舅老是处不好,因为三舅比起小舅来更会罩着我,更仗义,小舅则老是捉弄我。
“大姐来了啊!你们有没有吃饭?”
“你们吃吧,我们都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小舅妈手里提着饭,满脸笑容地与父母打着招呼,一边把饭倒到小舅的碗里。小舅妈是湖南人,她的父母亲在六十年代随部队进驻地方,后就地转业在看守所。因为嫌看守所待遇太差又调到了某商业公司当经理,到了九十年代商业部门落魄,二老连工资都没得领,两个老人不久都相继去世。不久,小舅与舅妈又失去了工作。小舅入股了原单位改制后的一个企业,收入才算稳定了一点。
表弟大学毕业后,小舅就查出了肺癌,表弟没法去找工作,大部分时间留在家中,有时候去帮另外一个表弟去剧组搞外景干活,偶尔有一点收入。
“ 老二来过没有?”
母亲问。
“没见着他影。”
二舅在小舅生病之前向小舅借了八万块钱,小舅病成这样,这钱也还没有还给小舅,而且还找人找不到,母亲打他电话也不接。二舅去年已经退休,两夫妻都有工作单位。小舅听母亲问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估计也没有精力去问他了。
吃完饭后,小舅用手撑住架子,在表弟的搀扶下站立起来,艰难地在门口挪动了会儿。听表弟说,医院给出的方案还是做一次化疗,放疗的副作用更小一些可是医生说肿瘤大了点,要做也只能等 化疗后肿瘤缩小后才能进行。
下电梯时,表弟说这一层都是岁数稍微大一些的肿瘤病人,下面几层都是年轻的肿瘤病人,年轻的有九一年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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