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依梦魇的最后一幕，是一支修长锐利的血色长矢截然洞穿了他。然后隐隐约约，他看见一个绝望的眼神出现在意识的深处，凝视他的灵魂。
身体炸开血花。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冷汗打湿了身上的睡衣。脸上也全是汗水。抓了几把头发，翻身下床，走向二楼尽头的洗漱间，打开花洒。
最近怎么又想起他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的一个部位。周围人如果不靠近，就不会看见——一个旧针口，那一块没有头发。如果头发剪短，缺口会十分明显。
所以他小的时候最长的一次把头发留在了背后。他头发发质很好，柔顺黑亮，小时候扎一个利落的马尾。现在没有那时那样夸张，但也是把头顶区域的一块头发烫了烫，蓬松一些也看不出来。
冲干净了身体。走廊上他看了一眼客厅，谢雨安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放她在自己学校里剪辑录制的表演课程片段。她难得戴上了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的动作指导。
『雨安？』他呼唤了一声。
『阿依？今天起的这么早？卜末他们估计还没醒呢。吃点早饭吧？有面包和坚果……』她挑了挑眼睛，看见林泽依慢慢走过来坐下。但随后，她发现了一些不对。
林泽依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疲惫几分，有些压抑地坐在一边。眼神有些空洞涣散。也不往这边看一眼。他刚洗完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没擦干。
『怎么，头发都没擦干呢，还到处晃悠。』谢雨安暂停了录像，拉着林泽依到了一楼的卫生间。打开吹风机，把他头发重新吹干。余热使他的头发显得多了几分柔顺，蓬松感中又多出几分慵懒。
林泽依样子还是有些怪异。热量带起镜子上一片朦胧雾气。他缓缓抬起手，将自己面对的一片擦拭清晰，凝视着自己平淡无神的脸，还有旁边谢雨安红润的脸颊。转而，雾气又次覆盖，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今天是怎么了？』谢雨安关掉吹风机，收在上面的柜子里，忍不住问道。『就感觉，失了魂一样……』
林泽依转过头，直视着谢雨安的双眸。谢雨安惊讶地发现，那双到现在都一直黯淡的眼神，此时却又多出一份绝望与挣扎。
霎时，他抬手，轻轻揽过谢雨安的后背，将她搂在怀中。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她如受惊松鼠，轻呼一声。几秒后，他低沉却又破碎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谢雨安完全愣住了。相识的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她总算明白了些什么。如果不是让他几近崩溃的打击，他是不会表现出这样的。
他与卜末的区别在于，两者其实都是极为敏感的人，但他还多出了一份纤细，从而也更脆弱。他以前说过，学财会统计，是因为理论性东西更多，有很多时间泡图书馆。
『……』她什么都没说。这种时候，哭出来才是最好的。一只手缓缓拍打他的背，另一只抚摸着他余热的碎发。她发现，他左耳发多出了几根白丝。
昨天吃饭的时候，他一点白头发都看不见。
她下意识也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此时的林泽依给她一种不忍心看的冲动。只是双臂重新环在他的腰上，两只不大的手掌反向贴在他的背上。
半晌后，哭声慢慢收敛下来。他身体轻颤着，慢慢抬起了头。却也没有去看怀中她的表情，目光看向他面对的镜子——双眸通红，但眼神重新多了几分神采。
『最近……做了很多梦。』他呢喃细语说道。
『噗，你卜末附体啦。』谢雨安不禁哑然失笑。她也看过卜末那些东西，有太多太多都是他梦境的记录了。一玥甚至说，他哪天如果没在八点半之前起床，肯定是做噩梦了，或者是遇到那种很纠结的梦了。
『我梦到他了。』
『谁？』
『xx。』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谢雨安双臂一震，又将他搂紧了几分。
林泽依现在有写日记的习惯了。几个月前学校里不顺心的时候，卜末打电话告诉他的。前者学的中文，每天笔都不会停。其实他也无所谓，因为他本身从小到大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来不变，日记本堆了好几个纸箱。
林泽依先试了试，发现这是一种非常合理的宣泄渠道。尽管他没有卜末那么熟练的文笔，但基本记录都没有问题。
谢雨安知道之后，要求，每天他写的东西都要发给她看。起初他是死活不愿意的。谢雨安就有些恼怒了，『连我都不给看你还想给谁看？！』『信不信我明天就请假杀你学校来？不把你寝室给你翻过来我不信谢！』
最终屈权。卜末并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外传，可他反而小心翼翼。谢雨安是上次去他房间拿东西时看见他写下的这个梦的笔迹。
她也一度心情很复杂。她自己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感性的大男孩居然……
『……你白天没事儿别想他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居然都会有这么迷的时候。』他语气带着些自嘲说道。
『我上次不是跟你讲过么？我其实不太喜欢你那么清醒的样子。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我残忍么？』他转过来，看着她的脸。
『不啊，挺温柔的。只是偶尔比较尖锐。』她旋即笑笑。抬手，纷乱地把他的毛又弄散。
『安。爱和爱情不是一回事儿吧。』
『当然不了。爱有很多种，爱情只是一个分支呢。』
『我不会爱。』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目光分明有些躲闪。
『……来，先出去。今天天气很好的，阳台上晒晒太阳。』谢雨安拉起他的手，推开卫生间门，几步上了楼。走到中间阳台的木门处。推开，浓烈温暖的阳光射在两人的眼睛上。林泽依有些不适应地闭上眼，几滴眼泪也流了出来。
『太久没见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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