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真正是听见寒风起了,我一直待在屋里倒没什么明显感觉,只是父亲的咳嗽也起了,许是贪凉不肯及时添衣的缘故。
烟龄半个多世纪的父亲有肺气肿的毛病,他的咳嗽是我儿时冬天的顽固记忆。单位发了电影票他带我去看,电影院空旷,他的咳嗽声就更加响亮地回荡,甚至盖过了日本鬼子的枪声。我说,爸爸你真吵,都听不清电影了。然后他会安静一阵,不过咳嗽终究是忍不住的,也就只能安静一会儿。看电影是温暖的童年回忆,伴着父亲咳嗽的画外音。
我自小肺弱多病,难免会嗔怪父亲将不好的遗传给了我。他听了不恼也不叹,只是会披上棉衣去屋外过了瘾再回来,什么雨呀雪呀的都拦不住他,站屋檐下也定要出去的。
退休后父亲有十来年是戒了烟的,咳嗽也慢慢好了,受了凉才会复发。八十以后又任性地抽起来,一家子也由着他,儿子女婿们不时买些好的送来,父亲笑眯眯地接着。
这回我病了一场,也是咳嗽引起的。病得不轻,姐姐们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耳背的父亲偏听清了这一句,着急要来看我。姐姐跑去问一位据说算得很灵验的瞎子师傅,说我须回娘家住三天才好,她们当天就开车把我接回来了。
我还是虚弱,除了吃就是躺着,胃口也不好。并睡不着很久,刷手机看着别人的鲜活心里愈发失落。小说也看不进去,专门找些好笑的视频看,平时都不屑于这些,现在只想没心没肺地笑。
父亲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有时候拿着苍蝇拍认真地找苍蝇,他总是忘关纱窗,放几只进来尝他的拍子。难得在家住的我本该多陪他,可是我没有。我刻意多待在卧室里,连话也没和父亲说几句。他耳背,要凑近很大声地说才听得见,我还在咳嗽,离八十多的老人远点儿比较好。
昨晚阿姨陪父亲去吊了针,回来就睡了。我睡不着,间或听到隔壁传来父亲的咳嗽,心里有些内疚。我甩甩头,告诉自己别想太多,当下养好病最重要。
早餐洗漱时,父亲还没醒,听到他均匀的呼噜声,真是让人安心的声音,父亲总是能让人觉得吃饭和睡觉是非常美妙的事情。我也觉得身上舒服了些,病去如抽丝,正一点一点好起来呢。这么想着,竟吃下了一碗小米粥,两块蛋糕,一个鸡蛋。
回卧室躺着,迷迷糊糊听到父亲起床洗漱,我又睡了一会儿。
再醒过来,客厅里不见父亲。我问阿姨:“爸爸呢?今天带他再打次针吧。”
“一大早也不知去哪儿了,八成又去看打牌了,我也看不住他,等回来再去打针吧。”
我无奈地笑。这老头儿,玩心不是一般的重,咳成那样还往烟堆里钻。
阿姨边择菜边与我絮叨父亲的日常,看不清又听不见还学人家打牌,人家说多少就掏多少,输掉的冤枉钱不晓得能买几多肉哟……
我继续笑着听。阿姨其实这些年把父亲照顾得很不错,老人都心疼钱,我亲娘在世的话说不定唠叨得更厉害。
说话间父亲开门进来,带进一股寒风,外面真的一夜入冬了。
父亲兴冲冲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快趁热吃,趁热吃!”
那是一个纸盒,装着八只小汤包,还有两根油条另用纸袋包着。
阿姨更笑起来:“老朱这下可舍了个大己,平时钱到了他那里可是只进不出的!”
“舍己”是土话,很舍得的意思。父亲那样玩牌,每月一千多零花哪里够输,加上我们平时偷偷塞的怕也不够,小区里都是拆迁户,玩得可不小,老人也一样。
“快吃,吃这个,这个好吃!手里的不要了,扔了它!”父亲又指着他买来的新鲜出炉的早餐催促我,而我正啃着一块红薯呢。
真的很饱,不过我还是乖乖地拿起筷子,汤包味道不错,一口一个地塞进嘴里。
父亲笑眯眯地一旁看着,我忽然忍不住把他推进房里去。“爸你快去吃药,一会儿还要打针的。”
我转过身,没出息地抹去滚下的泪珠。那个从前逢人就说“要找梯子摘天上月亮给小女儿”的父亲,又响亮地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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