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米

文/半个错别字

【一】

石头，石头，我到你们小区门口了，快过来接驾！

——凌晨五点，依米在电话里边对我喊！

这个姑奶奶，咋来的这么早，不是说好六点的嘛？

我迷迷糊糊地打开台灯，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下了楼。

天地一片漆黑，只有一弯清月孤独地俯视着人间。

小区门口一辆本田越野车驾驶位半开着窗户，依米伸出半个脑袋朝着我咯咯地笑。

我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你发神经啊，昨天不是说六点过来吗？我一上车，先不管不顾地朝着依米嗔怒。

你家里有女人？依米根本没有接我的话，用半是疑惑半是惊讶的眼睛瞪着我。

我……你这是啥话？我被她一棒子打蒙了。

瞅瞅，瞅瞅这是啥？依米拽扯着我脖子上的围巾，还不忘凑上去闻闻。

你属狗的啊！？我一把把我的围巾从依米的手里拽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刚才下楼慌，客厅又没有开灯，误把老婆前几天落在家里的围巾当成自己的了。

这是你嫂子的，刚才……我解释道。

恩呢！要是你家里有女人，现在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依米一边娇嗔地斜乜着我，一边把汽车发动了起来。

姑娘，你这是来看日出呢？还是赏月呢？现在还不到五点半，日出起码也得六点多，你现在上河堤看日出，除了鸡鸣犬吠相闻于耳，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到，还不如在车里避避风呢。我唠叨了几句，对依米莫名其妙地来这么早表示不满。

依米对我的牢骚几乎是置若罔闻，踩着油门上了路。汽车的两只灯柱远远地射向天空，像两把利剑，刺向黎明前铁一般沉重的黑暗，天上的那一弯清月和几颗星星随着汽车微微的颠簸有一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我和依米在汽车里默不作声，汽车的CD里，逃跑计划正深情地唱着：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哦哦哦，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二】

昨天依米喊我和皮皮等几个私友在一起吃饭，席间她说，为了庆贺本地持续了近半个多月的雾霾终于被大风刮走了，提议今天早上去看日出，看完日出去湿地公园采风摄影。但没有想到，她的建议马上被几个饭友斥为文艺病发作，大家一致认为，冬天最美的事情是与被窝抵死缠绵，然后做一场没有归期的春秋大梦。

依米最后求了一圈，只有皮皮勉强答应说是可以陪她去拍照，可看日出还是没人啊？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依米，我陪你吧。

还是石头好！依米脸上的表情马上从阴雨连绵转到春暖花开，并马上夹了一只鸡腿放在我的盘子里。

依米，鸡腿不来劲。明天是《老炮儿》首映。我意味深长地对依米微笑着说。

呀！石头，你肚子里还打着另一个小算盘啊！？

快说，请不请？我用筷子夹着鸡腿假装往依米盘子里塞。

请！请！依米马上用筷子摁住了那只我根本没有胃口的鸡腿。

依米是标准的文青，喜欢旅行摄影、看安妮宝贝白落梅，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对各种轻音乐的研究讲解，可以让你听的昏昏欲睡，三个月不愿意吃肉。

三年前，我和皮皮一起去北京跑马拉松，那个时候，我和皮皮因为跑步也是刚刚认识不久，火车上，依米在电话里预祝皮皮首马成功，并说回来给皮皮接风。

皮皮感谢之余，不知道怎么扭头看见了我，就在电话里随口对依米说，亲爱的，你不是常感叹世有俞伯牙，而常无钟子期吗？我身边正好有一个和你有共同的爱好的朋友，也算半个文青吧，介绍给你？

别忽悠我了，你这样的女汉子，身边会有文青朋友？我才不信。依米在电话里揶揄皮皮。

呵呵，你小看你闺蜜了，我的朋友三教九流，啥样的人没有，你瞧好吧！……皮皮和依米在电话里掰扯了半天，挂了电话就对我说，石头，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她除了跑步，读书写作摄影音乐样样精通啊，想必一定会入你的法眼。你不要错过机会啊，赶紧找张照片，我给她发过去，我这个朋友眼光可高了，一般的人她不待见。

吆，你还有这样的朋友！？那我得会会。我半信半疑地对皮皮说。

随后我从手机里找了几张照片给皮皮参谋，不过皮皮都不满意，然后皮皮盯着我的光脑壳停顿了几秒钟后，一笑说，这个还比较拉风。话音未落，咔嚓一声就拍了下来。

那次北马之前，我的发型都是标准的三七开文艺青年发型，但自从跑马后，雄性荷尔蒙经常爆表，常常感觉到文青阴柔的发型与跑步这种硬朗的运动不和谐，于是一咬牙，在北马赛前剃了一个光脑壳。

但一看到皮皮要将我这形象作为新认识女性朋友的见面照时，不由地觉得大大地不妥。

你这是要害我吗？我这刚刚刑满释放的形象，什么姑娘吓不走？我责怪皮皮道。

你不懂。皮皮根本没有理我的岔，一边说一边随手就把我的光头形象发了过去。

我在皮皮身边看着她和依米用手机聊天：

依米，你看着咋样？这个朋友虽然长的比较有安全感，但他喜欢摄影、读书、写作，和你有共同的爱好。——皮皮。

安全感？我咋没有看出来，整个脑袋光不溜秋的，一看就像刚出狱的，你不会从哪里弄个罪犯的照片调侃我吧？——依米

连我你都不相信啊，白做了10年的闺蜜。跟你说，他不仅和你有共同的爱好，人家跑步还杠杠的呢，这次我们去北京跑马拉松比赛，人家这是削发明志，他说，一个人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用双脚丈量每一座城市呢！——皮皮

真的？——依米

戴着有色眼镜以貌取人可不对啊！——皮皮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依米

……

皮皮还真能，三句两句就扭转了风向。我在一边给皮皮竖起了大拇指。

别弄那中看不用的，回去请客啊。皮皮向我邀功。

别慌啊！等验完货再说！我坏笑着说。

你放一万颗心吧，我让你请的档次低了你自己都会不好意思。皮皮自信万分地说。

【三】

皮皮是一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女汉子。舞蹈、跑步、骑行、摄影、乒乓球、篮球、攀岩……凡是女汉子标准手册上提到的，她是样样不在话下。她曾经和朋友24小时环青海湖骑行一圈，还在我们这个县城的舞蹈大会上拿过大奖，长跑也牛逼的很，首马半程145，秒杀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皮皮因为爱好众多，所以朋友圈很广，每次和她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碰见的人至少有一半都和她熟络，而她在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也常常不会忘记把我们这些她身边的朋友介绍出去：老李，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指着我们说，这是某某，这是某某……老张，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再一次指着我们说，这是某某，这是某某……每次我们都得被轮番介绍给别人好几次，搞得我们好想是第一次出门看见人似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朋友多，所以她也喜欢将她的朋友介绍给别人，依米和我就是受惠的对象之一。

那次经她把依米介绍给我后，我和依米互相加了QQ好友。之后，我到依米的空间里去探了探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果不其然，依米的空间满满都是电影观后感、游记美食心得以及音乐的各种赏析，观赏浏览间，我对依米文青才女的半信半疑变成了毫不怀疑，最后到了发自内心的欣赏：在我们这个吃喝文化盛行的小县城能遇见这样的朋友真不容易。

不过，此后我却有点被冷落的感觉。原因是，我去依米空间拜访了多次，却从来没有看到依米来我的空间串门，我不由地心里想，皮皮说的没错，这姑娘果然心气高。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想着交咱这个朋友。也罢，咱也不是非文青这口饭不吃，跑步的朋友也不少啊。此后，依米之事渐渐地被我淡忘了。

过了大约两个多月，一天，皮皮给我打电话说，依米要来县城找她玩，她喊我陪客。

陪客？听这个话，依米根本就不曾记得我。我心里隐隐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不过，皮皮是私交甚好的朋友，她的邀请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勉强答应了。我心里想，不就是一个女文青吗？有啥了不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见识见识去。

【四】

我和依米第一次见面的场面很正式，正式的好像是我在会别人给介绍女朋友的时候，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给她把关来了。

那次见面，依米不仅闪亮登场，还带着一大队人马——她的闺蜜三人组——闻子、漠漠、小茹。不得不说，依米和她的三个闺蜜个个都是大美女，依米瓜子脸，皮肤白皙，长发披肩，一条淡绿色的围巾配着灰色的呢子大衣，举手投足之间，知性范十足；闻子则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短发垂肩，言语间，机灵调皮，无镜片眼眶携带着几份文艺气息，使她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漠漠扎着高高的马尾，干练中不失温言软语，微笑中，大姐大的派头显露无遗；小茹则安静如处子，常常托腮若有所思状，萌萌傻傻的表情会让人想起江南雨巷中那位遥等远方白衣少年的女子。

在男人圈里混惯了的我，第一次360度无死角地暴露在这么多女性的目光下，而且她们几个在言语中若有若无扫过我的眼光，让我有种被红外线三维透视的感觉。吃饭的时候，依米和她的几个闺蜜与皮皮笑谈自如，而我却分外拘谨，往日那些健谈的话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窘迫的时候，我分明感觉自己就是第一次上花轿的黄花姑娘。

不过那次饭局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饭后，依米QQ给我留言说，今天虽然和你交谈不多，但我的闺蜜说你还算比较稳重，看来你的初试已经过关了。

好吧，交个朋友怎么跟考公务员似的。

幸亏，咱也不是白开水兑的酒，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依米已经自然而然地熟识起来。

但是我们这个县城特别小，低头抬头都是熟人，任何已婚异性男女单独在一起都会成为私下里流短蜚长的议论话题，所以为了避嫌，我和依米从来没有单独约过，所有在一起的时间都有皮皮或她的闺蜜作陪。

依米是一个很善于经营朋友关系的人，无论每次聚会约的是谁，她都会买一些小礼物送给大家，而且这些礼物不是随便买的，都是有针对性的，比如我，从跑步需要的饮水杯到喜欢听的神秘园黑胶，她都悉心想到朋友的爱好而去精心准备，而在我们饭局中聊天的时间里，她谈的不仅仅是那些书本里的空泛道理，而是会和我们聊起她的婚姻生活，比如她和老公阳阳如何青梅竹马相识相爱，如何婚后十多年保持相敬如宾互相包容如胶似漆的婚姻关系，如何和婆婆公公在日常生活里和谐相处，这些看起来家长里短的琐碎，其实无不透露出依米善于生活的能力。在我的印象里，是很少有人向婚姻的另一半凡事汇报自己的异性朋友的，而依米这一点做的非常好，她每次找我和皮皮玩，都和阳阳打招呼，而阳阳也经常鼓励依米，无论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多和别人交流，总会多一个看世界的角度。

阳阳对依米这样宽容的胸怀，常常让我钦佩有加，所以在与依米相处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她不是单单的那种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文弱女青年，而是一个十分懂得如何去生活的人。

有一次，我给一首歌曲《在一起》填了词，但不知道如何谱曲，和依米聊起来的时候，她说交给她吧。一周之后，她居然给我发来了歌曲演奏的视频。原来她找了她的一个会谱曲的朋友为我的歌曲谱了曲，然后拿到家里，让老公阳阳为她吉他伴奏，而她在一旁深情演唱。视频中，秋天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户洒落一地，一棵滴水观音正翠绿如墨，依米和阳阳，一个投入地伴奏，一个深情地演唱。

“是什么缘分，让我们相遇在一起，你我今生的相遇，都是前生的注定；是什么原因，让我今生拥有你，每一次今生的牵手，都是前生许诺下的不离不弃；…….”

每一次在温暖的夕阳下，想起依米和阳阳妇唱夫随的温馨画面，我都会不由地在心里赞美。

【五】

五点三十分的时候，我和依米开车上了独山湖的河堤。长长的河堤空空如也，冬天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块沉重的铁，冷而坚硬，只有天上的那弯清月依然在和我们孤独相对。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依米。

雾霾那么久，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好天气，我兴奋的不得了。何况一说要看日出，想起那种全身心沉浸在一片火红日光中的情景就激动万分，所以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依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晶莹地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唉！文艺病又犯了！我揶揄她道。

臭石头，竟敢嘲笑我，亏你还是除了我老公外唯一的文青朋友！依米反讽我说。

哇！我地位这么高啊！承蒙厚爱！我赶紧恭维道。正在这时，依米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老公，你怎么也起这么早？依米接的是阳阳的电话。

我今天出差，路远，所以起了个大早。你别忘记好好吃早点啊！阳阳在电话那头叮嘱依米！

都老夫老妻十多年了，还这么腻歪，我好像喝了二斤醋的感觉！

我在和石头准备看日出呢，一会皮皮和我们一起拍照去！依米如实向阳阳汇报行踪。

真羡慕你们呢，我也是好久没有时间好好地看日出了。你好好地和石头、皮皮玩。我一会在路上和你一起共同观赏日出。亲爱的，下了。阳阳电话中和依米如胶似漆的缠绵，让我这个大灯泡明晃晃地尴尬。

当我正在依米两口子的电话粥中自感无聊，但又不愿下车被冷风蹂躏而纠结时，依米忽然拍了我一下：石头，快下车！大片马上开演了！依米话还没有说完，便独自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一抬头，才发现独山湖远远的湖面上，天边的彩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空。

依米和我安安静静地站在长长的河堤上，风掠过我们的脸庞，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我的红围巾在风中飘荡，而太阳正像一个初临于世的婴儿，缓缓地露出了圆融的额头，以及整个红润的脸庞……彼时，我看到依米红红的脸上挂满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