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1)
第一章
人只有生下来那一秒带着热气,还有剩下的时间都被冷落。所以我喜欢那些哗众取宠的人,不顾颜面,只为了博得在乎的人一丝或带玩味的微笑,便显得自己多么的重要。
我生的时候明明是冬天,可是爸爸硬给取了一个名字叫“是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我看着爸爸的眼睛,伸出手去,想去抓他眼睛里的神采。那就是我与有血缘关系的爸爸最后一面,他甚至没有抱过我。至此之后,他成功,失败,颠沛流离,还是富甲他方与我和妈妈无关。
至少他是爱我的,因为他给我世上最温暖的名字。
四岁开始我就跟着妈妈,在小学旁边摆摊卖臭豆腐。在四岁之前我可以躺进妈妈摊子下面的小小夹层里,自从四岁我开始长个,失去了那一方充满安全感的空间,也开始长心思。
我妈每次都会叫我的名字,是暖,吴是暖,来帮我干活。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妈,我爸他为什么不要你啊,因为你太丑了吗?
“因为你太丑了吗”当时对外貌我是不纠结的,也没在意过我妈会不会难过,后来有人有人问我,怎么长成这样。我似是早已打好腹稿,说,是我自己长成了这样,其实我的爸爸妈妈都是顶好看的人,妈妈长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妈妈的脸小小的,不似我,一张大脸。而爸爸在别人口中一直都是秀气的男生,爸爸很白的,吧啦吧啦,直到那人不知何时走开了。
臭豆腐在油锅里哧啦哧啦响,她没有看我,低着眼说,把盒摆好,切好香菜。我踮起脚,撞开前面的人群,把盒子一一摆在她面前,又回到那个小土堆。
那些小孩子,又重新回到我面前唱着“吴是暖,臭豆腐,没人疼,没人爱。”
我傻傻地看着很多年后哼起来还觉得挺珍惜,毕竟这是我一生唯一一首专属曲目。四岁的我却只能满眼空洞的看着他们,怀着满满加入他们的冲动,管他们咒的是谁。
偶尔妈妈剩的臭豆腐多了,我也会偷出来几块,朝他们问,“要吃吗”。那几个没有我大的孩子开了一把鼻涕,点头。
“ 给你们吧,下次想吃就缠着爸妈买。”我全身笼罩着天使的光环。
日头西沉,小学里的孩子蜂拥出来,这时候生意最好。我随妈妈吩咐,收钱、找钱、装盒,我的数学启蒙得比其他人都早,所以高中之前,没怎么努力,数学不赖。跑来跑去,我满脸通红。
看着妈妈把漏勺里的豆腐块沉入滚烫的油锅中,大概金黄时捞出,拌好酱料,那酱料全都是我妈用自家干净的蔬菜和调味品腌制的。
提到蔬菜又想起明早要早起种土豆,不知道她为啥后半年准备卖神马都给力土豆,但是我觉得臭豆腐挺好吃的。
臭豆腐拌好酱料、撒上葱、香菜,插上俩竹签就可以吃了,看到哥哥姐姐满意享受的模样,我又对我妈投以敬佩的目光。
回家路上,我跟在后头,妈妈推着小摊往前走,暗黄的灯光忽亮忽暗。
“既然不是因为你太丑,或许是因为我太丑了。”
她终于理我了,爸爸妈妈的孩子不会丑,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认真,让我有些疑惑,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她搂着我的肩,看着我,“我的孩子一身臭豆腐味都很香。”
我开心了,围着她跑了一圈。
妈,这路灯该修修了,你看你看,我一踢它肯定就会自个亮了。
妈妈没理我开始推车,我伸出腿踢去,力太小,灯泡没有感应到,于是我整个人撞过去,灯泡啪一声碎在我右边。
天哪,这什么路灯,我冲上去,对妈妈喊,妈快跑。出了事当然得跑啊,难道还赔?那时候我们村是没有监控器的。
第二天一大早,对着镜子看了五分钟,我丑吗,丑吗,不太好看哦。翻翻找找,找到两根妈妈用的发圈,左右两边各扎起了马尾,看着看着还是觉得挺奇怪,扯下来,拨弄拨弄,无奈,跟着妈妈出门种土豆。
扛着家里的大锄头,一路上最好玩的是花花草草,我结了无数个草环套在手上,吹吹路边的蒲公英,采下一大把野花,跟着花走就会走到不远处的坟头,我蹲下来把草拨开,开始识字,考比?考比是什么?(其实是考妣),吴某某,偶尔也会看到别的姓。我们这边没有公墓,也不兴什么骨灰葬,都是请个师傅选块风水宝地,封棺葬着,再立块碑。
你别看我白天胆大的恨不得躺进棺里,其实一到晚上路过的时候都跑得飞快,总觉得一回头,后面就结着张鬼脸,而夜晚去坡上找妈妈,去给收活的妈妈扛锄头 的经历又特别多,我吓自己的能力也与日俱增。
我看过无数姓吴的坟头,就是没有爸爸的名字。所以我相信爸爸还活着,他不要我们了,是的。
为什么呢。
妈妈已经到了目的地,对着山下的我大喊,吴是暖,我要锄头,快上来。
好吧,我一肚子憋闷,把花献在了坟头,鞠了一躬,对于祖宗先辈,我仍是很信奉很尊重。天地神灵请保佑吴是暖找到自己的爸爸。
“我就来了。”晨光熹微,折射出露珠点点,狗尾巴草刚好没过膝盖。
锄头交给妈妈,我坐在石头上结草环。那时候单纯得很,长大了才觉得,这叫什么草环啊,这叫草戒指,多文雅多好听。
“咳、咳”拖了长长的两声,隔壁菜地里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不,欧吉桑,台湾偶像剧都是这么叫的。她居然朝我们的方向吐了两口痰,斜睨了妈妈一眼,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怎的,心里有点闷,太阳全露出来了,凉意一点点驱散,我把狗尾巴草一扔,走过去仰起脸,对她说“奶奶的嘴会制造大便吗?”
她满是皱纹的脸拧成一团,怒气堆满了眼眶,下一秒就会喷火了,我继续笑着,“那怎么老往我们地里施肥?”在她唾沫横飞前,我屁颠屁颠回了大石头那。
我们这边骂人都喜欢说脏话,什么屎啊尿啊,从各种生理现象到祖宗十八代,还带着方言,如果是外地人听了还以为是歌呢。我就静静地听着差点睡着。又被妈妈叫起来,“吴是暖,你又去招惹老人家干嘛。”
“我没惹她,我要是惹她早一块石头扔过去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找揍?”看得出妈妈生气了,她分贝一高,脸色一红,鼻孔都看见了。我拿起一颗颗小土豆乖乖往她挖好的坑里放,然后在每一个坑里放些木屑粉。
我们家里没有男人,没有人会做木工,所以这些木屑都是从盖新房的人家讨来的,其实我们家对面就有一个木匠伯伯,他不姓吴,家里堆得满满的木屑,但妈妈从来不去他家。
撒上木屑,再由妈妈盖上一层猪粪,是稻草和猪便便的结合物。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些劳作的场景,对猪粪也甚是喜爱,干干的结成一块,都是植物纤维,比什么都干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