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 苏轼《临江仙》
如果你经常翻阅微信公众号和其他新媒体平台,就会发现很多自媒体作者,在给自己起名字时,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很多人的名字都带有“遇见”二字 ,光我碰到的就有“遇见xx”、“遇见xxx”、“遇见xxxx”……“遇见”们排着队进入我的视线。
也许,这些作者,既希望遇见同频的读者,更希望遇见真正的知己,甚至,是遇见更好的自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的文字,在描写着各种各样的遇见。
遇见仿佛是一场神奇的安排,更是一切的开始。因为未知,所以期待。
很多人,期待遇见知己,遇见美妙的缘分,遇见一场烟花事。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苏轼这首《临江仙》,却讲的是与自己相遇——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作于神宗元丰五年,即东坡黄州之贬的第三年。
苏东坡一生多次被贬,他一生去过大半个中国,而黄州之于苏东坡,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我们读过苏轼很多脍炙人口的好词句,都是写于黄州。念出来清脆一串,大珠小珠落玉盘。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
年少的时候读了一本关于苏轼的书,好像叫《苏东坡的故事》,内容基本全部忘完了,连作者是谁也不记得了,但是有一个形容苏轼的词语,却一直没有忘:旷达情怀。
那时的我,情怀是什么,不知道,连想象里都没有!旷达是什么,更加莫名。就是觉得苏轼的词句好美啊,当时还流行抄歌词,于是我就弄了一个笔记本,经常抄苏轼的“歌词”,以至于不知不觉竟背会很多首。
苏东坡与黄州,是互相成全的。
余秋雨在《苏东坡突围》中说:“苏东坡成全了黄州,黄州也成全了苏东坡。苏东坡写于黄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着黄州进入了一个新的美学等级,也宣告着苏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引导千古杰作的前奏已经鸣响,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
余秋雨的这段话,用词太高级了,“美学”啊,“人生”啊,“神秘的天光”啊,看得我莫名其妙。我就觉得,苏轼写那首《临江仙》时,应该是比较郁闷的。
深秋之夜他在东坡雪堂开怀畅饮,本来是挺让人陶醉的一件事,结果喝得太晚了,回家时连家童都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香,敲半天门都没反应。
想来苏学士应没有带钥匙的习惯,半夜三更进不了家,又没地方去,干脆拄杖到江边溜达,去听长江涛声。
在空无一人的江边,在无人相对的时刻(当年一起看月亮的人还留在杭州吧),苏轼不觉得寂寞,他很自然地卸下多重身份,还原成一个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把灵魂抽离出来,用这个灵魂的眼光看待日常生活中的自己:滔滔的废话、泛滥的笑容,昔日的琐碎,没有变成可爱,那些自以为的发自肺腑,其实都受欲望牵系!于是大学士很失望地叹息一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顾盼眼前江上景致,是“夜阑风静縠纹平”,这一刻,苏东坡变得澄明与超然,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遐想,唱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他要趁此良辰美景,驾一叶扁舟,随波流逝,任意东西。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和我一样感谢大学士家的家童:如果苏东坡喝完酒,顺畅地回去,也许就洗洗睡了,哪里还会有这样一首情怀孤绝的诗词产生?寂寞大概是美学的必需,俗世的生活里,大家总是愿意多看一些烟火。
苏东坡用这一首词,成全了我们的美学寂寞。
给孩子讲了一下这首词,不出意外他是一脸懵,继而对家童的“敲门都不应”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跑出去,进入自己的超级奥特曼世界中去了。
我还能幻想什么呢?低年级孩子,能耐心坐在凳子上,完成作业已经是对父母最大的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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