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抖开的线团一样,一天天过下去……”
这是俄罗斯名著《静静的顿河》 里的一句经典。
也是我,再一次站在小姨家门口,突然想起的一句话。
即使过去了三十年,我依然能准确地找到位于村东头的这座房子。只是,当年的土屋如今换成了砖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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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嫁到这个村子,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
她原本有自己的恋人,但是,姥爷为了他年近三十的大儿子讨到老婆,硬是以换亲的方式,将她嫁给了姨夫。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小姨和那漂亮的梳着长辫子的舅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给对方的哥哥,过上没有爱情、生儿育女的日子。 只记得,我们背地里都管姨夫叫“老黑”——不仅人长得黑,还天天黑着脸,就像别人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小姨家和我家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我们属于穷亲戚。
那年寒假,我上小学,也是我最后一次去小姨家。
母亲打发我去借羊——姨家的山羊生了三个小羊崽——借一只来养,等养大赚了钱再还。
十几里的乡下土路,天还没亮,我就走到了。
母羊在窝棚里啃着干草,肚子深陷着, 小羊已经长到和我的膝盖一样高了,咩咩叫着满院子跑来跑去。
具体细节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姨夫对我的到来黑着脸,没说一句话。
我听到他们吵得很厉害,小姨嘤嘤地哭——小姨被骂类似娘家穷光蛋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刻到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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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告别,我就离开了,小姨拿着我遗落的头巾追出很远,也没有劝回我。
“ 你姨夫没(去世)了”,母亲打电话来说,“咱去看看你姨吧。”
我说:“好吧”,——虽然,我曾在心里无数次发誓,不再踏进他的家门。
已是中年的我,学会向自己妥协了——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没有放不下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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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家的院子很整洁,几乎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了。院子南侧,仍有一个窝棚,那是杂物间。姨是个仔细人,即使是一点柴草,也用包布收纳存放,清扫干净。
院子东南角一架干枯的丝瓜藤还摇曳在矮墙边, 姨说,夏天种上一架丝瓜就够吃了,这玩意儿喜肥,结起瓜来,摘都摘不迭。
院子中间 有一块几米见方的凸起,盖着塑料薄膜。我以为那是地窖,因为小时候见过村里人冬天挖地窖,储存大白菜和地瓜的情景 。
姨解释道,这是她在天暖时种下的大蒜,冬天用塑料保温,来年春天可以吃到蒜苔的。怕我不明白,她又补充道:“再说,现在屋子里都烧上暖气了,青菜都冻不坏,不用挖地窖了。”
年近七十岁的小姨,还是我的印象中的感觉,语速慢,性子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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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的卧房:热乎乎的暖炕,崭新的超薄电视)
母亲和小姨坐在炕头上,脸对着脸,絮絮地拉着家常。她们谈到姨夫的病,谈到在外地打工的表弟,姨的语调轻柔淡然,循着对话,几乎听不到失去亲人的伤恸。
我不忍心打扰这对年已古稀的姐妹相聚,独自坐在堂屋里,静静地环视着周围,力图凭借眼前的一切,想象出几十年来小姨在这里从春到秋、辛勤操劳的情景。
我发现,水缸上居然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被是椭圆形的,看上去是专门为水缸量身缝制的,深紫色的被面,密密的针脚——听说这样可以防止水缸结冰冻裂。
窗台上,一个简易的花盆里,种着翠绿的蒜苗,阳光斜射进来,闻一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蒜苗微辣的清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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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我听母亲劝小姨:”想开些,日子还要过下去。”
姨拉着母亲的手,说:“放心吧姐,没有过不去的日子。”
我突然想起城市里文艺青年们经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将日子过成诗”......
那么,小姨的生活该是一首什么样的诗?
我想,寒冬腊月,那精心为水缸缝制的棉被,那昂扬生长的蒜苗, 就是诗最好的注脚。(正文1362字,预计阅读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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