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影视分级规定,漫画超级英雄于影视平台多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戒烟;但跨国网路Netflix却随即成为吸烟节目聚集的吸烟专区⋯⋯
《北非谍影》( Casablanca)其中一张电影海报,以男主角堪富利.保加 (Humphrey Bogart)吸烟中持枪为主题
2018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前,网路上出现了一个 Hashtag 串联活动名为“#HelpOscarQuit”(帮奥斯卡戒烟)。发起这个活动的几个公卫团体指出,今年有高达70%的入围影片含有吸烟情节,并提出具体诉求希望各大片商承诺将含有吸烟情节的电影纳入R级,以免青少年受害。
另一方面也有来自创作者的强力反弹,比如也入围过奥斯卡的《In the Bedroom》(意外边缘)导演Todd Field曾以“Cultural McCarthyism”(文化麦卡锡主义)来称呼这种指控。《意外边缘》当年就被批吸烟画面多到简直是Marlboro的广告。
如今统治好莱坞的漫画超级英雄们,也一脚踩进这个to be or not to be的无限争论⋯⋯
好莱坞与烟商的五十道阴影
抽香烟的“酷”形象自20世纪初以来,就是烟商透过各种“赞助”好莱坞的手段一手塑造的产物,所有台面下的暧昧磨蹭都是为了让年轻人点燃他们的第一根烟。
那些不一定入围得了奥斯卡、但完全以青少年为目标市场的超级英雄电影,也有戒断不了的烟瘾问题。近2/3角色为青少年、显然也以青少年为目标市场的《X-men First Class 》(X战警:第一战)在美国的分级是不适合13岁以下观赏的PG-13,台湾的分级是6岁以下不得观赏的保护级,香港则是儿童不宜的IIA级。这部电影中就含有明显的吸烟画面。
英国医学期刊《Tobacco Control》(烟害防制)上刊登的一份研究报告中,一名匿名的电影导演解释哪些时候会安排角色吸烟:“如果某个角色有点神经质、紧张或是极端失控的性格,让他们手上拿著烟会比较容易把他们的性格视觉化”。不过《X战警:第一战》中Wolverine 金钢狼点的那根烟纯粹就是“酷”而已。
无论是传达“性格”或是“酷”,角色塑造作用之外,还有躲躲藏藏数十载的商业企图在这些电影背后。生产 Winston 跟 Camel 品牌的 R. J. Reynolds Tobacco 就在内部文件中把年轻人视作救命的浮木,称这些年轻人为市场上“Replacement Smokers ”(替补吸烟人口)的唯一来源。
抽香烟的“酷”形象自20世纪初以来,就是烟商透过各种“赞助”好莱坞的手段一手塑造的产物,所有台面下的暧昧磨蹭都是为了让年轻人点燃他们的第一根烟。
1994年曝光的一份烟商赞助合约: British American Tobacco集团旗下的Brown & Williamson Tobacco在1983年透过中间人牵线,提供50万美元和包括珠宝、手表、汽车、马匹在内奢豪赠礼给当时最大的明星 Sylvester Stallone,借以换取他在接下来的五部电影中使用该公司烟品。这种针对明星单点突破的赞助出奇成功。前述研究报告中,另外一位匿名制片就说:“在片厂里如果 Arnold Schwarzenegger 说‘我想这时候该来根烟’,地球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烟商的策略确实有效果。美国国家癌症研究中心以 Winona Ryder 主演的 YA电影《Reality Bites》(四个毕业生)中的吸烟画面作为研究标的,发现让未曾吸烟的未成年人观看电影中的吸烟片段会显著增加他们吸烟的意愿。美国 Dartmouth 医学院2003年针对2600名未成年人的研究指出,观看有吸烟情节电影的次数跟将来吸烟的可能性之间有显著的剂量效应——看得越多,越会提高吸烟的可能性,最高甚至可达两到三倍。
美国卫生署因此强力主张将含有吸烟情节的电影都列为R级,认为美国青少年的吸烟率将因此会下降18%,并减少100万名青少年将来死于相关疾病。世界卫生组织也做过同样的主张。
日本动漫中的少年瘾君子
其中一个原因是垄断日本烟品市场的日本烟草是国营企业,长年为国家财政带来丰厚的收入,并间接抑制了公共政策对于烟害的积极讨论。
动漫文化的圣地——日本也是烟雾弥漫的国度。
日本的漫画大师几乎人人都是烟不离手。宫崎骏先前接受台湾作家刘黎儿访问时谈及《风起》中的男主角为什么抽烟:“或许抽烟会早死,像已经得了肺结核的母亲,可能因为抽烟而早死;但这是她的选择,尤其是对于濒死的人,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包括死亡的方式!”他一边为自己的电影辩护一边抽起和电影主角一样的樱桃烟。
日本烟害控制学会发函指责这部有非常多儿少观众观看的宫崎骏电影有吸烟画面。同样被点名的还包括受到小女生喜爱的少女漫画《Nana》及依据漫画改编的同名动画。剧中几乎每个十几岁的主角都吸烟,而且还巨细靡遗地画出确实存在的烟品商标。
江户初期烟跟著洋枪洋砲一起传入日本,此后吸烟在日本社会文化中的地位就未曾松动过。其中一个原因是垄断日本烟品市场的日本烟草是国营企业(1985年民营化后官股比例仍经常维持过半),长年为国家财政带来丰厚的收入,并间接抑制了公共政策对于烟害的积极讨论。
日本的香烟不仅税赋低、价格便宜,吸烟场所的法令限制也非常宽松。低度管制的法令一度还吸引世界各大烟商争相在人手一本的日本漫画杂志中下广告。迟到很久的反烟运动一直到近十年才在日本得到些微进展,2020东京奥运的逼近使日本社会终于被迫面对无烟环境的世界性标准。
东京大学的研究者针对日本畅销漫画杂志的统计指出,在87回少年漫画连载中有20回出现吸烟情节,70回少女漫画中则有10回出现吸烟。总计386期杂志中,吸烟情节出现高达396次。像《灵异教师神眉》中的神眉、《火影忍者》中的猿飞阿斯玛、《xxxHolic》中的壹原侑子都是重度吸烟者。
日本电影是由民间组成的组织审议分级,图书出版则是由企业自主管理分级,电视更是完全没有分级制度,由电视台自由心证决定什么时段适合播出什么样的内容。日本大众文化对吸烟情节的宽容使日本动漫产品进入美国市场时容易踩到红线:
比如《Jojo的奇妙冒险》故事主人翁之一空条承太郎登场时年仅17岁,甚至还不到日本合法吸烟的年龄,他在动画中的吸烟画面在美国播映时因此不得不用黑色阴影遮蔽来符合美国电视的分级规定。《One Piece 航海王》中19岁的香吉士也经常抽烟,美国电视台最后也只能把他手上的烟置换成棒棒糖来避免争议。
美漫超级英雄戒烟记
时代演变中,这些超级英雄开始漫长而痛苦的戒烟历程。
替DC等多家漫画公司编写脚本的作家T. Casey Brennan总是戴著帽子、穿著大衣、配上邓不利多校长式的大胡子,活脱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他是中央情报局的MK-ULTRA思想控制实验计划的受害者,自称受到中情局使用LSD之类药物控制而参与开枪射杀肯尼迪总统的秘密行动。在这些天马行空的奇幻经历之外,他在1981年做了一件真正改变世界(或者至少改变漫画世界)的大事:
他发表了一篇名为“儿童极可能会从漫画上的吸烟情节学会吸烟”的文章,控诉美国漫画编剧、画家和编辑并没有尽到保护儿童的责任。这篇文章在美国引发了政治人物的热烈回响,促使国会和媒体开始讨论这个议题,还让他得到将来的美国总统、当时的阿肯色州州长Bill Clinton的表扬。
另外一位真实世界的超级英雄是9岁的男童David Blum。1993年他和7岁的弟弟从100张Marvel发行的漫画明星卡中找到7张出现超级英雄吸烟画面的卡片。“为什么他们卖给儿童的卡片中会有吸烟画面?”他写信给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新英格兰医学期刊的编辑。一年后Marvel就宣示全面停售有吸烟画面的漫画明星卡。
除了先前提到的金刚狼之外,美国漫画世界中的驱魔人John Constantine、神盾局长Nick Fury、B.P.R.D.超自然调查防御署成员 Hellboy都是有名的瘾君子。时代演变中,这些超级英雄开始漫长而痛苦的戒烟历程。
1940年问世的第一代闪电侠Jay Garrick是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的研究生,他在休息时间去抽烟时意外打翻化学物质而获得超能力。1986年DC在漫画中重新讲述这段故事时加上了一句台词:“我真应该戒掉这玩意儿”。到1997年的版本抽烟的意外已经被改写成打瞌睡的意外,不再让闪电侠抽烟。
从漫画变成电影的路上,烟商的黑手再度伸进来搅和。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是电影置入行销大行其道的起点,而且烟商就跑在第一个。1980年的《Superman II 超人2》中超人和反派在硕大的Marlboro看板前搏斗的画面看起来简直运动比赛的冠名赞助。据说Philip Morris Tobacco付了4万美元换取Marlboro的商标出现在电影中超过20次,更重要的是换取原本漫画中不吸烟的超人女友Lois Lane被修改成超级瘾君子,成为超级英雄电影中上最具代表性的吸烟女性。DC稍后不得不在1999年的漫画《Superman & Batman: Generations》重新讲述一个Lois Lane因为吸烟而罹患肺癌的故事线。
从电视机飞入寻常百姓家客厅之后,电视节目一直受到强度比较高的政府监理。几乎不受政府监理的跨国网路串流服务Netflix随即成为含有吸烟情节的节目聚集的吸烟专区。
John Constantine或许是有吸烟恶习的超级英雄中遭遇最曲折的一位:2005年电影《Constantin》(康斯坦汀:驱魔神探)的故事主要取材自1991年出版的六集漫画支线(危险的习惯),描述烟不离手的驱魔人Constantine得到肺癌,在跟撒旦交换条件之后得到魔法治愈。过程中死亡边缘的Constantine问撒旦说“介意我来根烟吗?”“不介意,尽管抽。我还是他们的股东呢!”撒旦回答。
电影版跟漫画版剧情最主要的差别是此后Constantine就不再抽烟,漫画中的Constantine 则依然如故。稍后Constantine再被拍成电视影集时配合更严格的电视尺度时,索性直接跳过这段情节,直接让他戒烟。
从电视机飞入寻常百姓家客厅之后,电视节目一直受到强度比较高的政府监理。几乎不受政府监理的跨国网路串流服务Netflix随即成为含有吸烟情节的节目聚集的吸烟专区。反烟团体Truth Initiative统计Netflix在2015年到2016年间上档的节目,总计出现319次吸烟情节,其中广受青少年欢迎的节目《Stranger Things 怪奇物语》第一季的8集之中出现甚至高达182次吸烟情节。
Netflix取得Marvel授权制作的《The Defenders》(捍卫者联盟)超级英雄系列节目《Jessica Jones》(洁西卡琼斯)的故事主人翁Jessica Jones原本也是个烟酒不离的典型黑色侦探剧人物。饱受批评的Netflix似乎有意识地用酒瘾取代了她的烟瘾以避免再度因为吸烟情节而惹上争议。
在言论自由的线上走钢索
带有国家公权力色彩的分级制度很容易被指责为父权式的家长主义,尤其在台湾和香港的电影分级都还属于政府公权力的行使。
业者自律仍然是机会比较大的出路,因为反烟团体希望政府介入“分级”的诉求几乎是在“言论自由”的线上走钢索,抵达终点的可能性极为渺茫。不同于限制烟品广告,政府介入分级是直指艺术表达自由的核心。
2016年反烟团体提出集体诉讼控告负责分级审议的MPAA美国电影协会导致儿童接触到危险的吸烟情节,但他们很快就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挫。MPAA的律师提出了高明的抗辩:他们主张该协会所做的分级决定是一种对观众和家长的“建议”,而且这种“建议”属于言论自由保护的范围。法院采纳了被告的抗辩,并且忧虑类似的集体诉讼会倾巢而出不断威胁言论自由的至高无上不可侵犯性。
MPAA的分级机制从一开始就带有言论自由的血缘,用民间自律来取代于原本以保守宗教道德审查电影内容的万恶的“Hays Code 海斯法典”。1966年推翻海斯法典可说是为接下来创作力生猛的Stanley Kubrick、Martin Scorsese、Francis Ford Coppola和Steven Spielberg的黄金时代排除障碍的基础工程。
带有国家公权力色彩的分级制度很容易被指责为父权式的家长主义,尤其在台湾和香港的电影分级都还属于政府公权力的行使(或委托民间行使)。在性的议题上类似的仗已经打过无数回。多年前的出版分级制度争论中,中央大学教授何春蕤教授就曾表示无论如何她个人拒绝接受任何分级办法。“国家不应该介入或制订罚则。
NO,NO,这个答案够清楚吧”她说。电影分级的讨论上也陷入同样的僵局,2015年台湾的卫生福利部代表在文化部的电影分级办法修法会议中提议将吸烟画面纳入分级,结果遭与会电影工作者强烈反弹,最后会议结论是暂不考虑,将以“自律”取代“规范”。
另外一个技术性的质疑就是分级制度从来就无法真正阻止青少年从各种管道接触这些电影,牺牲言论自由换得形式大于实质的微薄效果不符比例原则。
真实世界跟电影不一样的是,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不会在文章结尾的时候爽朗现身。但我们仍然可以确定的结论是:有过捏造数据、收买片面研究、不实宣传“烟品危害仍有科学争议”的烟商是超级反派,而我们仍要继续寻求对抗反派的终极武器或是超级英雄。
另外一个技术性的质疑就是分级制度从来就无法真正阻止青少年从各种管道接触这些电影,牺牲言论自由换得形式大于实质的微薄效果不符比例原则。
救赎不一定这么遥远,目前已经确定实施企业自律的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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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老板还是个雪茄商人的Marvel漫画帝国在Joe Quesada升任总编辑后,随即在2001年起禁止所有超级英雄在漫画中吸烟。自己不吸烟、祖父死于香烟相关疾病的总编辑在声明直言:“简单讲就是我们的超级英雄都要戒烟了,理由就是我不想要他们在漫画中抽烟。随便你们怎么讲,反正都不会改变事实,烟就是致癌物。”虽然他们的承诺并不包含反派,不满意但尚可接受。
2.Disney执行长Bob Iger在2015年股东大会上宣示该公司全面禁绝PG-13以下分级的电影出现吸烟情节,效力涵盖集团成员Marvel、Lucas、Pixar及Disney自己的电影。唯二的例外:故事涉及广泛被认识有吸烟习惯的知名历史人物,或是故事涉及吸烟后果的负面陈述者。而Disney既已迎娶21st Century Fox,估计极有可能将该承诺延伸至新的家庭成员如金钢狼等超级英雄。
是鸟吗?是飞机吗?也许天外飞来的真是对抗烟害的超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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