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的小楼在政府办公大楼后面,是政府的公房,在县城的中心。三四十年前,大约是整个县城最好的住房。外墙的红砖至今整齐规则,颜色红润如一,几乎没有任何残缺。站在顶层六楼的阳台上,能够俯瞰大半个县城,依稀可见曾经的不凡和沧桑。
当然,到我入住的时候,小楼已经是历史的孑遗,租住给那些无房的政府工作人员。不过因为数量有限,问讯者仍络绎不绝。我当时也算很幸运的有了一个栖身之处,免去四处奔波寻租房屋。
小楼的住处很小,一室一厅一厨。自己重新简单粉刷一下,我入住了,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此后八年间,虽然工资微薄,买书的钱倒不必像读书时一样斤斤计较,想买即买。因而多了一架书,此外不复添置任何外物。离别之日,一床、一桌、一椅、一架书而已。
最初我住的是一楼,地势很低,房间湿气很重。只要一回来,马上门窗四开透气,可很多东西还是会发霉。床单、被褥、衣服,甚至桌子的抽屉,一不留神就会冒出一块块霉斑,这令我很抓狂。
当然还有更抓狂的,由于地势低潮,房间里总是会有蜘蛛、蚂蚁以及其它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冒出来,出现在无法容忍的地方。有时半夜醒来,开灯就见一只面目狰狞、个头巨大的蜘蛛在我枕边爬行。我很疑心睡梦中它还爬过其它地方。作为男人不至于一惊一乍,但还是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隔三岔五,半夜追杀恐怖虫子成了我的常事。
忍无可忍,我采取残忍的灭绝政策。不定期的紧闭门窗,收好洗漱用品,拿着灭虫气雾剂在满屋狂喷,俨然制造一个小型毒气室。外出溜达几个小时后再返回打扫战场。看着满地死去的虫子,让人充满胜利的快感。只是不久之后,虫子依旧滋生。无数次的拉锯战,终究让人精疲力尽。
我也想到了逃离,一如幻想逃离公务员工作中,那些让人垂头丧气的关系和屁事。在有人乔迁新居后,我果断的争取搬上了四楼,从此两重天地。
楼梯间那些经年不散的蜘蛛网,同楼的其他住客视若无睹。我怀疑自己个子高,总会时不时的踫到。终究忍不住,拿着扫把从顶楼一路狂扫到底,从此再未发生对虫子的战争!
只是公务员工作中让人烦心的人和事,却逃无可逃。如同《百年孤独》里与虫子的战争,根本不可能战胜。我甚至没有发起斗争的勇气和可能,只能日复一日任其将我消磨和湮没。周围太多的人却浑然不觉,甘之如饴的年复一年,让我顿觉举世茫茫无醒者的感觉。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古人的诘责机锋犀利,我深感叹服。但自己从未把“扫一屋”提升到“扫天下”的高度,懒扫一屋,白日梦却经常激浊扬清扫天下。故而对付虫子之余,我在小楼的时光不是看书、就是睡觉。悠哉游哉,经年累月不收拾屋子是常有的事。
“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因为熟读《世说新语》的缘故,愈发懒散了。偶尔有朋友过来找我,欣欣然几欲倒履相迎。却郑重其事的要朋友在门外稍候,然后手脚并用一番忙乱,“尘埃落定”之后方能迎进朋友得立足之地。
我的两个堂妹,那时还在城里读中学,偶尔放假的时候来到小楼看我。经常看不过意,顺便帮我洗衣服、擦窗子,直到她们到外地读大学之后才愈来愈少。或许是有亲人朋友的纵容,那时觉得一个人悠哉悠哉也挺好。稀里糊涂就单身混了好多年,错过了很多可人的女孩子。都没想过追个做女朋友,至少可以照料生活。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是孔夫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是梁山好汉。我对饮食向来无甚要求,煎炒蒸煮的动手能力更是差到极点。是以山珍海味虽令人垂涎,家常小菜虽令人动情,但如要亲自动手烹调,我还是觉得厨房是多余。因此坚决不置一碗一筷,还美其名曰避免固定资产闲置。
我成了食堂的忠诚顾客,盒饭快餐食之如饴。多年来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后来有家人换工作,一整套的厨房用具不方便带走,硬是移交给我。我被动的将厨房装备起来,锅碗瓢盆俱全,颇让同是租房的几个朋友羡慕。
一段时间,同是单身的几个朋友手脚勤快,相约在我的厨房一显身手。我不用操心油盐柴米,就有大厨做饭。他们呼朋引伴,其间美女颇多,倒也是人生快事。
时光流转,后来我应邀到已结婚的朋友家里蹭饭,才发觉真正的大厨还是期间的那些美女。只是当时她们自矜身份,待得嫁作人妇之后,方肯“洗手作羹汤”。曾经自诩厨艺了得的兄弟,却悠哉悠哉的陪我喝茶。
……(旧事烦琐,记之不尽,且删除略过)
嗟呼,2002年至2012年,我在县城做了十年小公务员。读完哈耶克全集,为了自由告别体制,辞职飘泊天涯,于今六年矣。偶然翻看2010年前后的QQ空间日志,虽然琐碎却颇有温情。
呜呼,时光荏苒,人生易老。偶览昔时闲笔琐记,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聊洒潘江,略倾陆海,赋诗为记:
躲进小楼成小吏,
蹉跎十载度春秋。
于今人老天涯外,
只羡少年最无忧。
请关注我的公众号:诗梦剑客 smjk204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