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与猫

我的最后一场樱花散去了。也许不是最后一场。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我会以一个怀旧者的身份重新见到它们。但是毕竟我们看到的每一场樱花，都更接近我们看到的最后一场。

武大的樱花总好像声名远播的名妓，每逢迎客时节总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怀着各种目的前来一览芳姿。热烈和灿烂自不必说，但与那么多人同往一处去总叫人觉得心情闲适不了。人一多，赶庙会的感觉就来了。被人潮拥着往前走，想静静地注视也不可能了。

那时樱园的樱花仍是将开未开的状态。我们走在平时那条林荫大道上，左边的山上就是家属区的房子。突然他叫我看，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竟开着一株樱花树！我从不知道这样的地方会有樱花。不似樱园的樱花那样气势磅礴，令人眩晕陶醉，这一树独门独户的樱花更显凄清素雅。我仿佛窥看到了哪家的闺秀，正自顾自地绽放并凋落。

细看时，那树上竟蹲着一只猫。猫的姿态与樱花正相似。那慵懒而自我正是无涉一切的美。猫和樱花就这样在一点上连上了。过去和现在的界限突然消失，我现在经历着我的过去。我过去在这里看到过猫，现在我在这里看到了樱花。猫在樱花中间做梦。樱花。做梦。梦里的樱花。有点什么……对了，我写过……过去又一次闯入。

桂四楼下的那只猫没有再出现了。那是我见过的最为独特的猫。灰色的毛上嵌着无比清澈的杏仁色的眼睛。既不是漂亮，也没有违和感。只能说，独特。仿佛它自己就是自己本身的形容词。那时樱花还没开。我只抚摸过它一次。它不抗拒，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奇妙的态度。让人摸不清楚它是接受还是拒绝。就像我一样。

最差劲了，这种有所保留的态度。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变了吗？我毁掉生长的小村落，盖起来宏伟的神殿。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纯粹的美。然后突然有一天，觉得好丑。于是轰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觉得任性的自己好可怕。这样的我可以信任吗？连那样亲手做成的东西都……为什么？人心真的这么流变吗？是了，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猫啊。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形容的，独特的猫。

再宏伟的建筑也是死的。一旦建成，除了用来当垫脚石什么用也没有。可猫是活的。活着就会改变，和我一起变。它的眼睛好漂亮。它不看我，我可以驯养它。它让我抚摸，它吃我喂的火腿肠。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一起成长。我会带它去看樱花……

樱花？对了，那天我看到一只猫在樱花树上睡觉……不对，我是和猫一起看到的樱花树。我那天根本没有看到猫。我只看到了樱花树。然后我想，上面要是有只猫就好了。所以我才看到了。记忆总是惯于撒谎。

明明说好的，但是樱花落了。我不记得了。对不起，我不能埋在这里。我必须去追那只猫，这里人这么多，它会很不安的。我必须离开这里，这个樱花城堡太古老了。那里有一棵独门独户的樱花。去那里吧，我的猫一定是逃到那里去了。这里的樱花太可怕，会把人吞噬的。

我们看到的每一场樱花都更接近我们看到的最后一场。有一天，作为一个怀旧者，不再被苛责。能好好地跟猫对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