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美人。
五十年代,我妈就穿盘扣对襟白布衫,下穿黑色长裙,这种装扮不要说在农村,就是在县城也是少有的,而这身惊世骇俗的打扮,就缘于我妈看到一本画报,上面就有个女人这样穿。
我妈那时年轻,心灵手巧,然后自己动手做出来穿上了。然后轰动了当时的小山村,村上领导找到姥姥家,准备让我妈当妇女主任,虽然我妈那时还待字闺中。
结果,悲催了,我妈一个字也不认识。
我姥姥家重男轻女,我妈和大姨老姨都没有读过书,但她们却长得都很漂亮。
姥姥虽然重男轻女,但是眼界却比较高,她没有让女儿们在农村找对象。而是通过不同途径,全都找了吃公家粮的女婿。
但是,这也间接地害了我妈,因为没有选择自由,我妈嫁给了我爸,我爸是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打骂的主,偏偏我妈性子比较刚烈,眼里不揉沙子,凡事都要争理。
可想而知,不要说童年,就是我成年之后,我爸妈也在一直吵。
以至于我到了相亲时,我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嫁给脾气好不吵架的男人,哪怕跟着他满大街捡垃圾,我也愿意。
因为婚姻不幸福,我妈生活得一直很压抑。我妈一直希望自己的男人,对她嘘寒问暖,温柔耐心,肯定她的付出。
只是,我妈遇到的是我爸那样的男人,她的希望全部落空。
我可以简单地讲一下,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按那年代来讲,我爸也不是简单的人,十五岁考学外出读书,张嘴说话全是老子孔子孟子的名言,大道理谁也讲不过他。
但是,在生活中,他就是一个失败者。
我爸不懂得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导致我妈一直生活得不快乐。
其实我妈,是一直追求美好生活的。
我们小时候,虽然生活比较困难,但是我妈喜欢给我们姐妹打扮得漂亮些。
她会给我们做漂亮的裙子,那是我姨从外地给她买的裙布,她给我们做了穿。还会裁下红布条,给我们扎羊角辫。
我妈喜欢养花。除了窗台上,四季都开的各种花外,每到夏天,我妈都会在园子里,专门弄出一块地来种花。
红的、黄的、粉的花,开满了院墙。
我妈种花,还会绣花。那时绣花,就用竹制的花撑子,然后照着花样描下图案,再配上不同的花线,就能绣出窗帘、床单等等。
我妈对生活还是充满信心的,只是在连生了三个女孩后,我爸重男轻女,夫妻间更是吵得厉害,直到我妈生了我弟弟,家里的总体气氛稍微好一些。
但是,常年累积下来的怨恨,以及无法排解的情绪,还是让我妈无法放下过去。
曾经,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我妈养过奶牛,也放牛。每天半夜三更爬起来,拉着我一起挤牛奶,然后还要匆忙去送奶。
送牛奶的桶足有几十斤,我妈要一个人扛上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自行车去送,然后再推着回来。
我妈当年说过,生活苦点没啥,她就看不惯我爸的态度,我爸从来没有肯定过,我妈对家庭的付出。
我爸一直认为,一个家庭妇女,再怎么付出也没有上过班挣过钱。
我爸的歪理,导致我妈对他怨恨不已,只要提起过去,我妈的不满就像洪水一泄千里,几天几夜都控诉不完。
然后,更悲催的是,我妈也和我姥一样重男轻女,骨子里也是,儿子和女儿待遇可以不一样,但是孝顺方面,对女儿要求比较高。
有时,我会仔细想想,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妈对我最大的影响,应该就是在择偶方面。
在这方面,我妈完美地继承了我姥的优良传统,姑娘嫁人要求特高。
只是我姥有资本,她的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而我们姐妹就长得像我爸,小眼睛小圆脸惨不忍睹。
我那时对另一半要求不高,就想随便嫁了,条件只有一个,不吵架就好。
我妈却不行,把介绍人介绍来的男孩,全部过了一遍,从小学一直挑到大学毕业,最后锁定了我家汤先生。
我妈的理念是,一定要找个投脾气对禀性的人,婚姻不能像她一样不幸福。
好吧,我的婚姻很幸福。
但我妈却忽略了一点,因为他们常年争吵,已经在我的骨子里,潜移默化了自卑的种子,而我爸的暴躁脾气,一点也没有减少地被我统统继承下来。
我活成了双面人。一面自卑敏感,谨小慎微。另一面,却对自己的家人发脾气,所有的问题都是通过高频率嗓门来解决的。
我妈活成了我姥的样子,而我活成了爸妈的合成体。
有位名人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我还来不及治愈所谓的童年,就陷在我妈的情感勒索之中。
我妈病了,在她的认知里,她病了,我更应该孝顺她。
而我对她的期望是,她只是脑出血三毫升,这病放在医生眼里,根本不算事,不需要做手术,一个星期就能出院。
我妈呢?前后住了一个月的院,打吊瓶打到手肿如馒头。
我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住院不是好事,必须回家锻炼康复。我妈就说我不孝顺,不想照顾她。
我妈在年轻的时候,还是向往生活并想改变生活,但是到了老年,不仅固执而且不听劝。她对我的期望与苛刻,与当年的我姥如出一辙。
我在她病后,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就得去医院陪床,因为需要时时观察血压仪倒尿袋,我整晚不能合眼。
出院后,她回家不肯锻炼身体,结果不小心摔倒而无法行走,晚上起夜必须有人搀扶,而她每天晚上起夜次数频繁,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要起来。
我必须搀扶她去卫生间,整晚不能入睡,早上四点多钟,才能跑回家补觉。
为了照顾她,我当时连每个月一千多块钱的收入也没有了,仅靠挤时间写稿投稿挣点稿费。
而这些,我妈认为理所当然。
更让我无语,也耿耿于怀的是,有一次,我蹲在客厅给她洗脚,她慢悠悠地对我说,不知道你姐在美国,过得好不好?
我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落在脚盆里。
情绪在瞬间崩溃。我按照她的规矩去孝顺她,而她却在挂念,远在美国的大女儿。
越懂事的儿女,只会被父母更忽视。
其实很多时候,我是理解我妈的。毕竟没有文化,眼界也不高,看问题也不是很理性,这些我都能理解。
我只是不能理解,我付出了许多,她看不到,这个是不需要任何知识的,只是感觉就能知道的。
但是,我妈看不到。
偶尔,我也会情绪化地和她抱怨,但她却能顾左右而言它,转移我的话题。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还是低估了我妈。
我妈什么都懂,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前段时间我读《原生家庭》这本书,其中提到了一个关键词,那就是情感勒索。
也就是说,父母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但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勒索儿女,让儿女无条件付出,还要心甘情愿。
因为,父母的认知是,我生养了你,你就得为我付出。
现实生活中,有许多父母就是这样,利用儿女的愧疚,责任、担当以及道义,把儿女拉入他们精心编织的情感陷阱里,你不能爬出来,也不能反抗。否则,你就是不孝顺,会受到许多谴责。
我妈就是,她一直明白我的处境,但却丝毫不体谅。
每次我妈病情反复,我爸第一时间就是给我打电话,你快过来,你妈又如何了。
有一年冬天后半夜,我爸打电话说,你妈心脏病犯了,需要去医院。
当时,汤先生不在家,我一个人又不敢走过去,毕竟离得很远。只好去厨房拎了把菜刀,然后一溜小跑到正街,去打出租车。
在外人面前,我妈会很勉强地夸奖我孝顺,但总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我家的亲戚们也都很纳闷,同样的子女,父母为什么要待遇不同。
我每次和我妈聊天,她都要聊起,当年她怀我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然后,我就乖乖闭嘴,什么也不说。
我到现在做梦,还是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一路狂奔,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那是无个深夜,我独自回家,因为害怕而狂奔。
我妈病了三年,直到她去世,我都丝毫感觉不到,母爱到底是什么?
每年给我妈扫墓,我的心情都是复杂的。我努力想从记忆里,捕捉她对我的温情,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也许有,不可能没有。只是,我可能也像我妈那样,只会抱怨而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美好。
这种亲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的前半生,应该就是我父母的缩影。但是我的后半生,已经在努力调整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来复制我的人生。
所幸,我的儿子健康阳光,思想活跃,善良而温和。我所有的缺点,儿子都没有继承,反而在无形之中,影响着我。
每年母亲节,我都会为我妈写一篇文章,虽然我对她有些抱怨,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
我经常看我妈年轻时的照片,我妈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年轻时身材很苗条,我妈的五官很漂亮,方脸大眼睛,笑起来特别温馨。
如果只看照片,你可以脑补四五十年代,上海滩有钱人家的太太或小姐,我妈就有那样的范儿。可惜,她没能掌控好自己的人生。
而究其原因,我妈没有文化。消极情绪无法排解,她只知道抱怨,却从来没想过改变,更不肯听儿女的劝。
我姥,我妈的时代过去了,所幸,我们知道如何生活,也不可能再去复制她们的人生。
所以,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让生活永远色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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