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在我们的芳华里，未活成最丑恶的模样

庆幸在我们的芳华里，未活成最丑恶的模样

严歌苓一向有本事，用她不忍心的笔调，写出被命运推着向前走的人。

看完《芳华》之后，我并没有很惋惜何小萍与刘峰的错失，甚至觉得他们勉强算得圆满。相反，何小萍那一段被欺负的青春记忆，让我觉得不敢深究，越想越能察觉出冬日的严寒。

回顾一下我们的少年时光，每个班上似乎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是很合群的“何小萍”，有可能是因为外貌，有可能是因为性格，也有可能是因为家庭。

男孩们会拉帮结派，嘲笑某一个女生“胖子”、“恐龙”；女生们也会暗自站队，三个人、五个人互有重合的小集体，在某一个被孤立的同学背后窃窃私语，窥伺着那个人的过去，不光辉的事迹、值得作为谈资的家庭。

这种称不上“校园暴力”、“霸凌”的孤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一个团体的大多数人都参与其中，即使不参与其中，也是冷眼旁观的看戏者，一边感叹着主谋的过分行径，一边又作为“吃瓜群众”，不知不觉成为共犯。

这样的事件里，大人们很难去指责孩子们的对错，因为孩子总是被冠以天真无知的属性。

更何况，每个团体都有被孤立的人，存在本身就是合理的。

男生嘲笑你丑，那是因为你确实长得难看，女生孤立你，那是因为你性格很难交到朋友。

你看，孩子们多么诚实，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他们从不会像成年人一样满口谎话，把“胖”夸成“丰满”，把“不合群”说成“有个性”。

孤立是有传递效应的，就像一旦有一个人给你贴上了“不合群”的标签，下一秒就会有更多人有意无意地躲避你。如果你被孤立了，那一定有你被孤立的理由，如果你觉得委屈，甚至会有人让你反思一下，这个团体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被孤立？

凭借这种逻辑，实施心理暴力的人完美脱罪，大多数不发声的旁观者一边庆幸着被孤立的不是自己，一边帮着他们将一口大锅扣在了受害者的头上。

你被欺负，那是因为你活该被欺负，你的性格、家庭、外貌等等你选不了的东西决定了你就是要在集体里作为被孤立的对象。

在这种论调里，一部分孩子在少年时代承担着周围人厌弃的目光，升学逃开原本的环境；另一部分人选择改变自己，顺应着生存的法则，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些人成功变成了合群的大多数人，或许有一些人，就像何小萍一样，成为了漠视一切的独行者。

成年人总是在教导孩子善良，很多人都秉持着人性本善的观点，却不愿意直面被大多数孩子所放弃的那部分孩子。他们或许试图制止过，但大部分都在几次尝试后选择了无视。就像《芳华》中的舞蹈老师一样，大多数时候默许着欺凌的发生，直到冷暴力升级成无法忽视的冲突，才冲出来故作善良正义的门徒。

人在辨别善良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带着有色眼镜，面对传说中别人的善良时，手里要拿着放大镜，把眼睛凑到镜面上去，仿佛那善良是纯白色的，只要有一点点颜色掺杂进去，就是有利可图的善良了。面对自己的善良时，却又轻易得将自己看作善良的代言人，为自己的一两次“正义”之举沾沾自喜，忽视了善良的本质。

真正能辨别善良的人，恰恰是何小萍这样不被周围人善待的人。刘峰的好，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习惯到如果有一天刘峰对任何人有一丝不好，那便是他变质了，从里到外的罪恶了。

善良是弥足珍贵的，尤其在没有享受过太多温情的人面前。那些被孤立的孩子，往往能识别出罕见的善良。实验结果表明，人在看镜子中的自己时大脑会自动将形象美化30%，我不确定这结果是否属实，但我觉得就像高估自己的颜值一样，很大一部分人都高估了自己的善良。

比如说，泪点低并不代表善良，我认为生理性的泪腺发达占主要原因。经常会有人告诉我她觉得自己很有同情心，在听到别人的遭遇时总是会陪着一起掉眼泪——然而这世界上到处都是能感动她、让她落泪的事情，用不了一会儿，感动就像被风吹干的眼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果说她的眼泪是善良，那善良未免太不值钱。

我无权苛责另一个不相关人的善，也无力改变此时此刻那些正处于大好年华，却被孤立在黑暗边缘的孩子的命运。我无法想象，一个成年人尚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作出反应的局面，一个孩子要如何去处理，是否有千千万万个何小萍，在连刘峰都没有的世间，孤单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孤立并不会让人流血，但也许会摧毁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很多年后当你回忆起自己的芬芳年华时，曾经被孤立的那个人或许只剩下浅浅一层影子。但在那个人的回忆里，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芬芳年华，只有不见天日的窒息，如坐针毡的绝望，以及无人可以倾诉的痛苦。

仅希望，我们在对待彼此的时候，能以最温柔的目光，而非最大的恶意。仅庆幸，在别人的芳华时代，你我未变成最丑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