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建村记

作者: 行吟斯基 | 来源:发表于2018-07-30 11:27 被阅读422次

西北风建村记

风走累了，想建个自己的村庄，歇一歇。

戈壁滩太大。河西走廊太长。长风几万里，玉门关内外两头跑，忙着搬运春夏秋冬，疲了，乏了，倦了。

所有人建的门对所有的风挂锁拒收。所有的城市先有大墙，后有砖石楼房，玻璃边上也镶上橡胶，窗户里边是窗帘。风根本挤不上人的床榻。

风想站一站。想躺倒。想有个自己的院子，坐一坐，喘口气儿，然后，继续吹，继续翻沙卷雾，朝云暮雨。让石头滚动，给荒漠一点动静。让飞蓬远征，让原野多些漂泊。

风嫉妒人的安居，所以使劲促他们迁徙，抹去他们去年的足跡，让他们找不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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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使用大尺度，动不动几万里，它的辛劳，人心无可测度，马蹄难以丈量。

风在海上，只能跑得更快，居无定所，永远是个惹祸的流浪汉。它到哪儿，哪儿的水惊慌动荡，大浪滔天，波涛汹涌，海潮席卷。海是风的跑马场，只供驱驰，无法歇脚。

风到了祁连山下，阳关大道，才知道有人把入关当回家，出关当永诀，越发想要在人世之外，大荒之中，戈壁之间，建个自己的村庄。

风看中了玉门关下的一片河滩。风知道疏勒河几万万年在这儿停留栖息。风知道每一场阿尔金山、当金山、疏勒南山的雪融洪暴，都会怒吼狂跳，扑出深谷，切割泥沙，冲下大坡，最后，在这儿平息狂暴的怒气，变成沉静的港湾，澄下浑浊的泥浆，被漠上烈日晒干烤硬，裂成块块泥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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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万年了，这些澄泥铺平了戈壁砾石滩上一大片洼地。

风喜欢那些泥土的味道。风如同嗅到人类农舍的气息。风爱着那些泥块砌成的小屋和院落。但人类是多么谨慎、自私又聪明的物类，他们用尽一切手段防范风进入自家的门户。他们筑起高高的围墙。他们小心关上门窗。他们栽种放风林木。他们只吹微风。他们在有风的日子躲进屋里，顶上门板。他们建造村庄，宣称要遮风挡雨，躲避风雪，不受风吹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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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向往人的安居。风想拥有自己的土屋。风来到玉门关下淘挖泥土。风没有手，没有铲子和镐头。风没有施工图和工程师。风不会垒砖烧瓦。风粗迈奔放，形无影踪。风只有一种跟着季节奔跑的热情。风只会在一天里边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奔驰。一股风经过这里，再一次到来，也许只能等到来年同一个季节。风只有在冬天才更加强大。趁着三九寒气，仗着北极仙翁撑腰，瞅着地球偏转身子，看见太阳绵软无力，算准了南方来的暑热之气一点点朝着大海溃败，朔风这时候才源源不断来到玉门关下，开始建造自己的村庄。

它们钻进泥板的裂缝。它们抠走松动的沙土。它们扩展已有的沟槽。它们剥蚀所有可以带走的尘土。它们渐渐发现了泥坂下坚强的骨骼。它们找到了那些愿意留下来充当院墙的泥土。

星转斗移，岁月荏苒，沧海桑田，洪水滔滔，大河改道。疏勒河寻找到了自己固定的流归罗布泊的路线。雪山冰层销融殆尽。戈壁滩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还在每一个季节忙碌着。

它们找到了自己的施工现场。它们不分昼夜，淘挖抠搜。

它们学会了建筑——垣墙成列，屋舍俨然，一幢幢小泥屋开始挺立在戈壁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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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学会了温柔——铺平了自己的场院，打扫干净了自家的厅堂。你看雅丹土垒，总是摆放在平展展的干净的黑砺滩上。

它们学会了雕塑——不再满足于淘挖垣墙和土堡，而是发现，可以拿泥土当自己的玩具，可以雕琢千奇百怪的形状，可以任意树立自己想要的造型。可以头重脚轻，可以狼头蜂腰，可以侧首斜立，可以参差错落，可以敦敦实实，可以妖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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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感到了创造的乐趣。

风发现了泥土变化的奥妙。

风超越了常年漂泊的寂寞，开始自己跟自己对话。

嗯，我想，那些吹了几百万年的风，终于在玉门关下，学会了游戏，掌握了艺术，雕塑的艺术。所谓风刀霜剑，在茫茫戈壁上，在罗布泊，在辽阔无边的亚细亚中部干旱原野上，在洪荒过去河泥堆积的现场，原来是一种艺术创造的工具，是罗丹的斧凿，是莫高窟工匠的画笔，是西北绝域大漠天荒地老中绵绵不绝的自然造物的激情之手。

西北风建村记

孔雀开屏，雄狮怒吼，外星人单足扭腰，比薩塔斜身危立，粮囤丰盈万斛，城垣欲断又连，铁甲舰队，万船齐发，百户千家，墟落俨然……，这一切人间景象，自然奇观，乍然出现在荒无人烟的西北幽寂大漠，你只能震惊——创造这一切的那个艺术巨匠，肯定见多识广，胸藏丘壑，想象奇崛，心里面装着万千个意象，手里面把握着至高的造化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