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小说)
文/刘艳珍
夜晚,天气闷热。王才看着电视节目,困倦袭来,不由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头大黄牛,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坐在他跟前说:“我本来是个人,为什么又把我托生成一头牛?”
“你去问天老爷吧,世上的事难说。”
“那你咋托生人了呢?”
“我托生人,就是到人间放牛来的,我和你们牛有缘,还跟兽医学会了给牛治病。”
“那你就是牛精了!”
“不过,你摊上了我这样的主人,不让你受苦,吃得饱,总歇着,你就知足吧!”
“我知足啥呀,你把我卖了,就进了屠宰场,我拼命往外跑,还是没能躲过一死!”
王才听到这,激灵一下像触了电,心想:难道是这头大黄牛转世为人了,来跟我诉冤来了!
他觉得心亏,对不起大黄牛,捶胸顿足上不来气,差点在睡梦中憋过去。只听“哞——”地一声,把他从睡梦中唤醒,才喘过气来,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电视里有头牛,很像他曾经饲养的那头大黄牛,他想仔细打量一下,可是屏幕一闪那头牛就不见了。他这才想起是看电视睡着了,这会儿醒来,已是午夜时分。他从炕上坐起来,挪动着衰老的身体,下地拖拉着鞋,去关了电视、关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月亮隐没在乌云里,窗外风声呼呼作响,随着风声雨点噼啪地淋到窗子上,风从窗口灌进来,屋子里立刻变得凉爽起来。王才再也无法入睡了,一个人感到很孤单,老伴先他而去了,儿子在城里工作,担心老爹在乡下寂寞,还说给老爹买头大黄牛作伴呢。可王才想:买头大黄牛可怎么养呢?院子里倒是有地方,可草料打哪来呀?要能养牛,我那头大黄牛何苦卖掉呢!
回想那些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过得算不上好,可也能顾上温饱。老伴虽然不太满意他在生产队当饲养员,一天才挣九分工,赶不上一个壮劳力挣的工分多。可社员们信任他,他对牲口尽心尽意,任自己挨累,天天出去割草,一筐一筐地往回背,还把麦草铡得细碎,水拌得均匀,洒上麦麸和玉米面,牲口吃得可饱了。有时赶上哪头牲口生病了,他就把家里的黄豆背到镇上换钱买药,仔细观察,对症下药,牲口很快就转危为安了。老伴说他心里没有家,他的家就是饲养所。有时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回家吃,得老伴给送去。他尤其喜爱那头大黄牛,下地干活,他总是目送着它。可是,有一天傍晚收工回来,社员陈三胖急三火四地赶着大黄牛到了饲养所,转身不见了踪影。他看见心爱的大黄牛满身鞭痕,汗珠滴落,“哞、哞”地朝他叫着,好像是诉说着莫大的委屈。他心疼黄牛受得苦处,一时火气上来了,追上了陈三胖,“你站住!”
“啥事呀?”
“你扶犁耕地,为啥打大黄牛哇?”
“它不干活,光想歇着。”
“那你也不能使劲儿打它呀!”
“你别瞎说呀!”
“你就不怕遭报应,下辈子你也做牛!”
“你再说一句!”陈三胖仗着壮实劲,照着王才胸口就是一拳,王才身单力薄,哪抗得住哇,当时倒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陈三胖吓得撒腿就跑。村里人围上来,七嘴八舌,赶紧把他往大队卫生所抬。还好,经过村医急救,王才醒过来了,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四处找陈三胖,要教训他一下,可是陈三胖吓跑了,整个春耕都躲在外村,没敢露面。王才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捎信让陈三胖回来,管咋说,乡里乡亲的,往上数三辈子,两家还有点偏亲,陈三胖应该管王才叫表舅。可是村里人不答应,他一回来就得给王才赔礼道歉。王才认为,只要他改了坏脾气,别动手打人,就比什么都强,他还年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陈三胖这才回来了。
到了八十年代,农业社解体了,土地承包给个人,王才也结束了饲养员的生涯,他真是舍不得离开这群生灵啊,尤其舍不得离开那头刚三岁口龄的大黄牛,它带犊了。牲口都估了价,要分给各家。王才就期盼抓阄能有个好手气,能把大黄牛牵回家。谁想带犊的大黄牛被陈三胖抓了阄,另一头骡子归属了王才。陈三胖不想在村里待下去,要进城去投奔亲戚做生意。陈三胖知道王才期望得到带犊的大黄牛,就主动说:“表舅,在你心里,这头大黄牛最金贵了,把它交给你,多交上个百八十块的也值。”
“大侄子,这不成,你好不容易抓阄得到的,我怎么能要呢。”
“要是别人我还不给呢,我要进城去做买卖了。”
“那我可得谢谢你啊!”
“谢啥呀,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呢!”
“过去的事别提了,要向前看。”
陈三胖连连点着头,和王才交换了牲口,就招手告别。王才有些激动,心想:他这事做得真讲究。人那,可不能把谁都一碗凉水看到底,说不上哪时就出息了呢。
庄户人有了自己的一块地、一头牛,这让王才更有信心种地、养牛。地里的庄稼年年大丰收。大黄牛真争气,一年产下一头犊。卖了余粮,卖了犊,盖新房子,供孩子上学,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农业机械化,解放了劳动力。蔬菜大棚种植,征集了农耕地,养牛都卖掉了。王才也只好隐痛割爱,把大黄牛叫人抬到大板车上,只见大黄牛流泪了,向着主人“哞、哞”地叫着,好像在哀求:“救救我吧,我还能干活呀!”王才不忍看到这揪心的场面,躲进来后院。还是老伴从买主手里接过一摞钱,大板车载着大黄牛开走了。
而今,这院子空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人守着。想起儿子说买头牛回家,他有种恍惚的感觉。那天,儿子真的回来了,进门就说:“爹呀,我给你送来一头大黄牛,好跟你作伴。”
“在哪呢?”
“在这儿呢。”
王才一看愣住了。
儿子高举起雕刻的大黄牛,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仿佛“哞、哞”地叫着,“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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