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心声

昨天我看着自己美丽的照片哭得整个人虚脱了，上吐下泄，莫名其妙。

（一）

故事有点扯。

两个月前的夏日炎炎，去某马照相馆拍全家福。

拍出来的照片张张无意伦比的漂亮。但大家看起来都喜欢的“漂亮”，我觉得有点过于塑料。我和摄影师沟通，磨皮美颜太过了，请还原皱纹和斑点，让照片自然一些。

修图师降了磨皮等级，但还是和本人失真太多。

我和修图师再次协调：“修片不自然，要原片不修图，可以么。”

修图师不理解他的工作哪里不到位，他说：“要请示一下上级。”

我说：“这个不需要请示呀，客户的需求才是重要的”。

修图师说：“还是要请示一下上级，这是他们的工作流程。”

我说：“流程是要根据客观情况变化的。”

第二天，修图师从微信上发过来修片样片问我是否满意，我看了修片人像磨皮依然存在，我问对方：不美颜可以么？对方说：那是他们的流程。

我生气的跳脚：什么狗P流程，客户的简单需求都搞不懂，在他们的眼里，流程不能颠覆——自然的片子就是磨皮，不磨皮不敬业，不磨皮不成片。

我想投诉，但想了一下，难道还有人为自己的照片太美了而投诉的么？遂，作罢，照片迟迟没有去照相馆取。

（二）

有一天，我家闺女说要生活照交作业，问我拍照的照片取回来了么？我心虚的说：“没有时间去取。”

还有一天，我家先生问我照片取了么，婆婆想要看看全家福。我支支吾吾的说：“没有时间去取。”

我真的是没有时间去取么？我想表达什么？

（三）

两个月后，秋黄叶落。

光影疏斜上窗台，月季凛凛染秋霜。

随手用手机拍了一张月季照片甚是欢喜，花的柔然秋的萧肃恰如其分。想调一下光，调多调少都是不满意，遂，作罢。但，当下，一个念闪过，我要调光，是为了什么？

照片是真的照出了月季的样子了么？我想调什么？

是呀，我没有调光，没有做任何的后期操作，是月季本来的样子呀。

月季跳脱的风中一笑盈盈晃动，花瓣儿摇曳流光，恰好盛在花蕊中心如金光隐隐。

我怔住了，月季本来的样子是如此生动，我刚才的照片只是其中一个样子，样子只是刻板，脱了那个样子还有另外一个样子，千变万化，又都在其中。

黑夜无华的月季，灰头土脸的月季，落英缤纷的月季，隆冬顶贞的月季都是月季，为什么我独独瞅见了琉璃花盏的月季？

照片的月季只是月季的一个部分，一个细节；又可以说一个细节都不是，只是一瞬——但这一瞬又全是月季。

（四）

因了月季的样子，恍然明了我两个月来的内心纠结：因为不接受照片自己“美丽”模样，所以和修片师赌气不取照片。

我回到家，跟我先生和闺女承认：“对不起，你们要取的照片我不是没有时间取，而是我不满意照片，所以不想取。”

先生和闺女听完，说“哦，好的。”他们没有说什么。

我如释重负。承认不满意，就顺了，我说了不满意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开心。

（五）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照相馆取照片，对方说可以取，我放下心来。为什么说鼓起勇气，因为迟迟不满意的不是照片，而是自己对自己说的话不满意，要自然又不“自然”其实就是矫揉做作，自己打自己的脸。从不满意到承认不满意，这是一个面对，面对并接受是最真实的。

再见到修图师，修图师还是那个流程般的样子，忽而觉得心底一笑，自然就是这般的流程化。

我把照片取回来，匆匆地看了一遍，不敢细看。

把照片给先生和闺女，他们很仔细的斟酌，很开心的说：“很好，特别好。”

晚上睡觉前去卫生间的刹那，恍惚中看到灿然生鲜的脸，我笑了，蓬头素面真活脱，如稚子无惧，如稚子无拘。

不素是见素，不黑是见黑，不执是见执。

当真的看到蓬头素面的自己为光景时，欣赏油然而生，这种欣赏是看到所有无华与有华的美，来自内在，不止于外在。

光鲜亮丽悦己不为悦人时，自顾自的芬芳，就有了生命力。

擦亮火柴点燃黑暗，只是杯水车薪。当心中的光火照亮，再黑的前程都是通途坦道。

对自己的不执著，就是顺着逆时的来路，放弃自己的挣扎和焦灼，不用力的顺着事件的发展方向，柳暗花明又一村，自然达到你要去的彼岸。

忽而，特别感谢那份真实不自然的“照片（骗）”。

（六）

早上起床，梳洗过后自然的洗手做粥，平淡如水的早晨。眼前的粥忽而闪过拿回来的照片，一帧一帧照片放大了百倍千倍立在眼前，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流眼泪，哗哗如注，伴着咳嗽，身体热流在涌动。。。。。。

想起着两个月来的照片故事，自己作自己，自己承认自己，自己看见自己，哭笑不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砸，一边哭的肆无忌惮一边笑的花枝乱颤，整个人都疯癫魔障了，原来承认自己很“美”真的很难。。。。。。

难的不是美丑具象，难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难的是自己为难了自己又顺便拉上了整个世界。天理不容，又无稽之谈，自己和自己打架，打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筋疲力尽。。。。。

感谢真诚的修图师配合我演戏，让逼真生动的我，真实的呈现在“自然”里。

美丑只是文字，在意美丑就在局限里，就在物质里。我结结实实的被自己打败，就如同自己看镜中的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想去忽略，喜欢的东西想去抓住，都是徒劳。

万物只是我所见，我见只是我想，我想只是我念。见-想-念不如意都是自己对自己的不满意。真实的面对，不去做无谓的挣扎反思，只是当下看着就特别有力量。

过往云烟。人人都有过往，只是大家都喜欢那个烟而已。那个烟迷了自己，自己非得说烟很重烟很沉，其实轻轻的拨开烟，只在心。

对着镜中的自己比比划划，“张牙舞爪”又“自寻烦恼”时，自己就是个真正的傻子。

对着镜中的自己怎么都好，“无比享受”又“无比欣赏”时，认真做个演戏的傻子，就自然了。

照片照我偏，

翩然蝴蝶飞。

心随境所走，

物物是为空。

照片照我心，

翩然蝴蝶开。

美丑无所是，

自然现如来。

20221028

萧学慧书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