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苏联文学顾问委员会曾经出版过一本书,叫《给初学写作者的一封信》,里面讲了苏俄历史上一些著名作家的经历。其中有专门的章节是介绍作家们如何修改自己文章的。那里面说——
托尔斯泰把杂谈哥萨克写了十余年,这个作品的各种草稿有五百余页。大家都知道,托尔斯泰曾把《战争与和平》改写了七次。列蒙托夫一行都不苟且,写一行要改好几次,契诃夫曾说:“稿子要让它躺下医治。”刚查罗夫当时说道:“我的写奥布莫洛夫,犹如斗牛一样。”刚氏的这部小说写了十年。
作家为什么要这么深入、这么长久地修改自己的作品?因为不管成名多久的作家,写的初版小说稿子都会有许多“气不顺”的地方,读起来不舒服,甚至拗口。鲁迅说过,他在写一篇文章之后,总要反复看几遍,“自己觉得拗口的,就增删几个字,一定要它读得顺口”。这所谓“顺口”,指的就是文章的“气”,也可以叫“文气”。
什么是文气?中国有许多“气”的概念,大都不可捉摸,比如医学上的气,或者风水上的气。文章写成,自然也有文气。与抽象的气不同,文章的气是可以捉摸的。虽然并不能完全量化,倒也可以举出些例子,一看之下,易见分晓。
我们知道,文章的基本要素是句子。句子有长短,有张驰,有强弱,可以说千变万化。当一篇文章的句子,读起来能体现出这些变化,产生抑扬顿挫,这就是所谓的文气了。
句子短则气促而紧凑,句子长则气和而松懈。长的句子,在顿逗处意义已经完备,随时可以截断的,属于驰句,读起来费时较多,气势也较松懈。例如:
房东太太从楼下跑上来,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们,说弄堂里已经有人连夜搬家了,警察并不阻止,看来情形恐怕不太好,她也想暂时到租界去避一避风头,问他们怎么样。——柯灵,《乐土》
这段里,在“来”,“家”,“止”,“好”,“头”等字上,都可以停止,把逗号改成句号,在意义上也能独立。如果是张句,就非一口气读完不可了,例如:
和往常一样,当我的母亲打着黄昏的石路从码头上回到家里来的时候,一踏进矮小而积尘的门框,便又瞧见父亲在屋的角落里动颤着手脚在编制竹篮或鸡笼。——碧野,《夜航》
上面的句子,必须从头读完,才能明白所含的意思,这就是张句的例子,它的文气也较为旺盛。但不能从句子的松懈和紧凑上来区别文章的好坏,因为这完全是随着文章所描述的场景和事实而改变的。
明末清初有句话,说韩愈的文章像海,苏轼的文章像潮。这几乎成了两人的定评。此种见解,应该也是着眼于韩苏文章的气势。这两人的文章,文气都十分旺盛,几乎可以透纸而出。但之所以如此的缘故,其实不过在文章里多用调子相似的排句,同时在句子内部多用前后呼应的虚字。这样做,使文气连贯磅礴,看起来特别壮观。
我们都会看书,然而文气光靠看,是看不出这种波澜来的。看和读不一样,而且读的功夫更加重要。因为字句上的一些好处和毛病,是读得出,却看不出的。如果一篇文章,读来顺口,甚至让你感觉到气势,那么它的文气就是能被你体会的。
修改文章未必是为了文气,然而使句子顺口,词语通达,仍然属于气势的范围。成名的作家尚且如此,初学写作者当然更应该谨慎。写好文章之后多读几次,找找感觉,哪里不对改哪里,让文章的气势强弱合度,缓急适宜,是从整体上提升文章质量的极好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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