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养老院来了好多穿红马甲的义工,他们带来了牛奶、水果和饼干,分别到每个老人的房间陪老人聊天,给老人唱歌,母亲的床边也围着四五个红马甲,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拉着母亲的手,亲热地说话,另外几个人随着她的话语点头或者微笑,旁边有拿着相机的红马甲各种角度拍照。
母亲靠在摇起的床头上,眼睛里放着光,看得出很高兴。她努力地回答义工的问话,搜寻散乱在脑中的语句聊天,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剥开根香蕉耐心地给母亲喂。
父亲坐在沙发上,他身旁也有两个红马甲陪他聊得热火朝天,他比养老院其他的老人显得更高兴。
对面老阿婆的房间也有两个红马甲和她聊天,给她剥香蕉吃,老阿婆没牙的嘴笑成了一个黑窟窿。
房间门都大敞着,每个房间都传出热闹的声音,只有面对电梯,坐轮椅的香港老头的房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其实这人不算太老,只有60多岁。他从不和人聊天,平时房门总是打开的,每当电梯门有响动他都会转头看一下,其余时间好像都面对着一个巨大的电脑显示屏。显示屏上有时是红红绿绿的蜡烛图,有时是视频。
他好像也从不出门,饭是护工送到他的房间里,他对护工很不客气,说话粗声粗气,并且是命令的口气。
他的房间布置也明显不同,不像其他房间是两张单人床,一般住两个人。他的房间是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旁放张书桌,一对单人沙发。
据说他有个儿子,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年轻时太风流,被扫地出门,患病瘫痪后,靠香港政府的救济金生活。他每月固定时间回香港领一次钱,交完养老院的3500元后,剩下的足够他零花。
老头养了一个20多岁的女朋友,女孩好像在哪里上班,白天不在,下班以后才回到这里住。老头一见她,脸上才有笑容,两个人在房内有说有笑,但他们不和别人来往。
女孩子拿走老头的银行卡再也没来,从那以后,老头的房门就关上了。
转眼母亲到养老院快两个月了,夏雨菲照列下午六点前把晚饭送过来。
阿雪边给母亲喂饭,边对夏雨菲说:“对面那个老阿婆可能不行了。”
夏雨菲有点吃惊,她昨天送饭过来时还看见老阿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她吩咐阿雪给送过去一碗后因为还有事,就匆匆忙忙走了。
阿雪摇摇头:“两天没吃饭,今天已经下不来床了。”
“去医院检查了吗?”夏雨菲问。
阿雪点头:“去了,昨晚通知她儿子,今天上午儿子一家来带她去检查了。”
“是什么病?”
“医生说是年龄太大,器官老化,唉,寿命到了。”阿雪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
夏雨菲心里也不太好受。老阿婆是养老院里年龄最大的老人了。她问阿雪:“那阿婆吃不了米饭,没给煮点粥,或者喂点牛奶面包?”
阿雪撇撇嘴:“昨晚端过去的粥都没吃进去”
夏雨菲有点不满:“那没想法再给喂点牛奶或者别的流食试试,也不能眼看着她挨饿啊。”
“她自己子女都不管,谁还那么操心呢。”阿雪说。
老阿婆不像夏雨菲的母亲,她没有专门的护工贴身照顾。
养老院一个护工,同时要照顾十多个老人。她们的日常工作是带老人去食堂吃三餐饭,晚上帮老人洗澡、换衣服,打扫卫生。
夏雨菲打开柜门拿出一盒牛奶、一包面包,找到这层楼的护工交给她:“你给老阿婆喂点吧。”
护工接过去,感激的说:“你真是个好心人。”
“别这么说,看着老太太挨饿,心里难受,能吃多少算多少吧。”夏雨菲口气里掩盖不了难过的情绪。
夏雨菲跟着护工到阿婆的房间,护工把躺床上的阿婆轻轻扶起,她已经虚弱的气若游丝, 眼睛紧闭,要不是胸部还在微微的起伏,根本看不出来还有生命在她身上。
护工把被子靠到阿婆身后,阿婆的头软软的歪到上面,似乎脖子连支撑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吸管插进阿婆嘴里,她嘴微微的动了动,吸管里的牛奶缓缓流动,被吸进嘴里一点,等了几秒,才见她慢慢咽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只剩下胸脯有些微的起伏。
又等了一会,看阿婆再也没有力气吸牛奶了,护工只好放弃。夏雨菲提醒她:“要不要叫她家人来啊,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了。”
几分钟后,护工打完电话回来:“他儿子说,她没得救了,他们过来也没用,什么时候咽气了再通知他们。”
夏雨菲万万没想到阿婆的儿子会这么说话:“怎么能这样,这也太冷漠了吧!”
“他儿子也都70多岁了,身体不好,长期在住院。这么多年,一直负担阿婆养老院的费用。负担很重,唉,被拖皮了。”护工解释说,口气中带着同情。
听她这么说,夏雨菲无言了。唉,哪个中年人不是在负重前行,哪个生活中不是充满着无奈与无助。
夏雨能够深深的感受到老阿婆子女的无奈与疲累,但接受不了他们的冷漠。
现在国内老人比重越来越大,养老确实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国家尚未完善养老机制与设施,老人和病人主要靠家庭和子女自己解决。
像这些长寿但本人又没有收入的老人,在失去自理能力以后,短时间子女还可应付,但几年或者十几年、二十年下来,成了家庭无法承受之重。但子女又不可能丢开不管,只能咬牙扛着,好多家庭被拖垮,子女被拖垮。
第二天下午夏雨菲来送饭走到母亲的房门口,没直接进去,先往对面房间伸头看了看。
房门和窗户都大开着,原来老阿婆睡的那张床只剩下床垫,阿婆和床单、枕头都没有了。夏雨菲心里一沉,一股悲伤从心底升起,眼眶也湿润起来。
她长出一口气,推开母亲的房门,阿雪正在给母亲换一次性尿布。母亲刚刚解完大便,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大便气味,窗户敞开着,空调的冷风和窗外的热风交替着吹过来。
夏雨菲放下饭盒,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放在阿雪旁边的凳子上,把刚换下来裹着大便的尿布提起来,赶快丢到公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夏雨菲洗完手,站在母亲的床边,看着阿雪给母亲用剪成小片的一次性尿布清洗下身,忍不住轻声问:“老阿婆什么时候走的?”
阿雪手里边忙边说:“今天早上五点多,躺在我家老张的怀里咽气的。”
夏雨菲听到老张陪着临终的阿婆,心里多少有点安慰,阿婆走的时候还不算太凄凉。
阿雪又接着说:“阿婆一咽气,老张放好阿婆就给她儿子打电话。她家人八点多过来,正好医生也来了,开好死亡证明,他孙子就直接给殡仪馆打电话,一会儿冷藏车过来直接把阿婆拉走了。”
半清醒半糊涂的母亲,只是听懂了一点儿她俩的谈话,嘴里喃喃地说:“拉走了,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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