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要不我先喂饱你吧。”石岚声音陡然升高,像是很高兴,但在表情上,她尽量压制着,小心地拿走一支拐,又把一只手插入我腋下。“先扶你回去。”
我看了一眼暗淡的楼梯,随着她的力道往回走。紧挨楼梯口南边就是水房和卫生间,里面阴冷潮湿,蚊蝇乱哄哄的飞在空中,总有那么一两只会撞上,有的会在下落过程中各自分散,有的则扇动翅膀扭打在一起,但最终也要分开。厕所共三间,不分男女,我还一直没有去过。每间门上都贴满了小广告,还有房东小孙子的朱批大字:冲吧,不冲,你就回头吃掉。对面就是水池,上面的墙上一字排开装着五个水龙头。石岚和这里的人平日都是在这里洗漱,和洗衣服。紧挨着水池和卫生间有一条独立间,是洗澡用的,里面只有一个淋浴花洒,上接着太阳能。石岚每星期都要背我进去洗一次澡,她会用手接住花洒流出来的水,直到温度合适,才会淋到我身上,她的手会跟着水流抚过我的每一寸皮肤,轻轻的,柔柔的,就像心灵受到爱抚。每到那时,我都会闭起眼睛,用心去感受,去享受,并把那只手想做是曲颖的手。最近的一次,她突然从身后把我抱住,整个人贴在我身上。我能感受到她嘴唇轻啄着我的背部。那时我思想受阻,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想象成是曲颖,同时心底生出阵阵恶寒!直到今天我有些明白了,她大概是把我当成那个军装的真正主人了。想着,想着我突然又迟疑了,那款老式军装,曾穿过它的人该有多大了?
再往前走的房间长期没有人住,只是偶尔会有一些散客,在京游玩办事,图个便宜会在此逗留几日。实际上整个地下室的长期房客只有两家,石岚他们,和同处一边紧邻着她们的廖鹏。
廖鹏自成一家,也是平安旅店里响当当的大才子,大光棍加大情种。知道他这三样的人,总是尊称他一声:“三大爷!”住在地上一层和二层的房客既是他家的常客,聊天打屁,南腔北调,人多嘴杂。但只要廖鹏一说话,房间里的其余动静就会逐步放小。因为他是北京名牌大学毕业,说话很有见识,而且为人处事也还算圆滑,人话鬼话外加日韩欧美几国外语也是样样精通。
一晚,叔生睡着了,我也爬累了,就贴着隔板当起了隔墙耳。听见廖鹏房间里传出:“亚麻跌、一库、一库、一摸机......”的女声。那声音跌宕中透着清脆,尖利中又充满诱惑。这边厢,我脑中立时产生画面感,我暗骂自己没出息,正经事记不起一件,这玩意倒是耳熟能详!那边厢,廖鹏跟着翻译:“第一句是不要,第二句是出来啦!第三局是爽死了......”他话音一落,那些常客又开始频频咨询。那晚我过足了耳瘾,等石岚醉醺醺地回来,再看她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路过廖鹏家紧闭的房门,我暗自惜叹那小子确实有才,就是没用到正地方。又两步,就到了自家门口,房门是开着的,石岚要扶我进去。我突然驻足说:“我想再练练,不然领结婚证的那天,人家明证局的同志还以为你这个小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嫁给我这个又老又瘸的大叔呢!”
“我不在乎。”石岚嘴上说着,放开手,又把那只拐递给我。
见她进去,再回身,走廊又暗了许多,只有楼梯口的位置微微有些亮光。我拄着拐又向那里走去,同时下定决心。台阶一共有十八级,延伸到一楼,又有一条八米长的走廊通向旅店门口。今天的前台应该是那个大屁股的女人值班,我隔墙听那些房客说过,她喜欢趴在吧台里对着手机追剧,平日里对万事漠不关心,除非房东莅临现场,她才会甩着大屁股搞搞卫生,装装样子。
我一路拄拐升级,生怕石岚突然出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升到十八满,双脚落在一层走廊的方砖上,我长出一口气,咧着嘴擦了把热汗,就像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扫了一眼前台,没看到人。估计大屁股正猫在下面追剧。紧接着我的目光就被玻璃门外的一隅世界吸引住了。那里,天近黄昏,过往的车辆和行人都披上了淡金色的霞光。一看到车,我最先想到的是那条来时路被修好了,真是天助我也!我拄着拐杖向前拱出一步,突然感觉浑身不得劲,这才发现是全身都在颤抖,抹了把汗,我想不光是身体,还有心灵和灵魂都在颤抖。
我既想着石岚会从地狱里追出来,又只敢轻拄地轻落足怕惊动了追剧的大屁股。八米远的距离,我一路心惊胆颤,直到一只手触碰到了玻璃门,才敢回身看看。
吧台里,大屁股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睡得口水直流,手机靠在一摞斜放账本上,对着她的大肥脸,正伊利哇啦地播着韩剧。
突然,手一空,一个长住客从外面拉开了玻璃门。
“出去呀!”他冲我嘿嘿一笑,手上拎着一袋子盒饭,还有半打啤酒。
我点点头,“是啊,这几天闷坏了。出去走走。”
他拉开门,闪身放我出来,又冲门里一甩头,压低声音说:“你也对那个豪臀感兴趣呀?”
我连连摇头,表示无福消受,“怕她一屁股坐死我!”
他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你家的那个活就不错。”说完,又紧跟着解释:“这可是你家隔壁三大爷说的,我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没搭理他,拄着拐过马路,过往车辆一看是残疾人,主动放慢车速。这个点,正是廖鹏接叔生放学的时候,他们应该会贴着平安旅店的一边走。我本想与他们反其道行之,可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最近的派出所在北医三院那边。没办法,只能隔路逆行。
“喂!嘿!那个谁!”
最先发现我的是叔生,那小逼崽子眼真尖!隔着地马路咋咋呼呼地指呼我,一手还抖落着廖鹏的胳膊。廖鹏向我这边扫一眼,赶紧躲开,又赶紧把叔生的小脑袋掰正当了。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就当没看见我似的走了。
看着他们在马路的另一边,在几辆车驶过后,消失在视野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一阵失落。使劲晃晃脑袋,甩掉那个回心转意的想法。继续向前。
一路又向几个路人打听,终于看到了派出所的大门,胜利的曙光在望,只要能走进去,就像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样报上曲颖的姓名,还有身份,就一定会找到她。
一步,两步,还差三四步。我看见门房里一个喝着茶水的值班警察突然由心地笑了,可是那笑很快就僵住了。
“杨瑞,你给我站住。”身后传来石岚的喊声,不用回头看,也可以想象到她正气急败坏地跑着。
我拄着拐紧赶,一头撞开门房的门,对着里面的值班警察大喊:“救命啊,绑架,有人要绑架我。”
那警察撂下茶杯,上下打量我一阵,然后就向我身后看去,石岚已经从后面拉住了我。
“谁要绑架你呀,都进来说。”
我挣开石岚的手,先一步进去,她从后面又拉着我的胳膊,跟进。“就是她。”我一手指向石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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