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十三年 388年
夏,四月,戊午,以朱序為都督司、雍、梁、秦四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戍洛陽。以譙王恬代為都督兗、冀、幽、并諸軍事、青、兗二州刺史。
十二月,庚子,尚書令南康襄公謝石卒。
太元十四年 389年
秋,七月,以驃騎長史王忱為荊州刺史、都督荊、益、寧三州諸軍。忱,國寶之弟也。
九月,庚午,以左僕射陸納為尚書令。
十一月,初,帝既親政事,威權己出,有人主之量。已而溺於酒色,委事於琅邪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以酣歌為事。又崇尚浮屠,窮奢極費,所親暱者皆□甘姆、僧尼。左右近習,爭弄權柄,交通請托,賄賂公行,官賞濫雜,刑獄謬亂。尚書令陸納望宮闕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邪?」左衛領營將軍會稽許營上疏曰:「今台府局吏、直衛武官及僕隸婢兒取母之姓者,本無鄉邑品第,皆得為郡守縣令,或帶職在內,及僧尼乳母,競進親黨,又受貨賂;輒臨官領眾,政教不均,暴濫無罪,禁令不明,劫盜公行。昔年下書敕群下盡規,而眾議兼集,無所採用。臣聞佛者清遠玄虛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誡粗法尚不能遵,況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競加敬事,又侵漁百姓,取材為惠,亦未合佈施之道也。」疏奏,不省。
道子勢傾內外,遠近奔湊。帝漸不平,然猶外加優崇。侍中王國寶以讒佞有寵於道子,扇動朝眾,諷八座啟道子宜進位丞相、揚州牧,假黃鉞,加殊禮。護軍將軍南平車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豈得為周公乎?」乃稱疾不署。疏奏,帝大怒,而嘉胤有守。
中書侍郎范寧、徐邈為帝所親信,數進忠言,補正闕失,指斥奸黨。王國寶,寧之甥也。寧尤疾其阿諛,勸帝黜之。陳郡袁悅之有寵於道子,國寶使悅之因尼克妙音致書於太子母陳淑媛云:「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知之,發怒,托以他事斬悅之。國寶大懼,與道子共譖范寧出為豫章太守。寧臨發,上疏言:「今邊烽不舉而倉庫空匱。古者使民歲不過三日,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之休。至有生兒不復舉養,鰥寡不敢嫁娶。臣恐社稷之憂,厝火積薪,不足喻也。」寧又上言:「中原士民流寓江左,歲月漸久,人安其業。凡天下之人,原其先祖,皆隨世適移,何至於今而獨不可?謂宜正其封疆,戶口皆以土斷。又,人性無涯,奢儉由勢;今並廉之室,亦多不贍,非其財力不足,蓋由用之無節,爭以靡麗相高,無有亦限極故也。禮十九為長殤,以其未成人也。今以十六為全丁,十三為半丁,所任非復童幼之事,豈不傷天理、困百姓乎?謂宜以二十為全丁,十六為半丁,則人無夭折,生長繁滋矣。」帝多納用之。
寧在豫章,遣十五議曹下屬城,采求風政,並吏假還,訊問官長得失。徐邈與寧書曰:「足下聽斷有允,庶事無滯,則吏慎其負,而人聽不惑矣,豈須邑至裡詣,飾其游聲哉!非徒不足致益,乃實蠶漁之所資,豈有善人群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自古以來,欲為左右耳目者,無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讒謅並進,善惡倒置,可不戒哉?足下慎選綱紀,必得國土以攝諸曹,諸曹皆得良吏以掌文按,又擇公方之人以為監司,則清濁能否,與事而明,足下但平心處之,何取於耳目哉?昔明德馬後未嘗顧左右與言,可謂遠識,況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太元十五年 390年
春,正月,乙亥,譙敬王恬薨。
西燕主永引兵向洛陽,朱序自河陰北濟河,擊敗之,永走還上黨。序追至白水,會翟遼謀向洛陽,序乃引兵還,擊走之,留鷹揚將軍朱黨戍石門,使其子略督護洛陽,以參軍趙蕃佐之,身還襄陽。
琅邪王道子恃寵驕恣,侍宴酣醉,或虧禮敬。帝浸不能平,欲選時望為籓鎮以潛制道子,問於太子左衛率王雅曰:「吾欲用王恭、殷仲堪,何如?雅曰:「王恭風神簡貴,志氣方嚴;仲堪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然皆峻狹自是,且干略不長,若委以方面,天下無事,足以守職;若其有事,必為亂階矣!」帝不從。恭,蘊之子;仲堪,融之孫也。二月,辛巳,以中書令王恭為都督青、兗、幽、并、冀五州諸軍事、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
九月,以侍中王國寶為中書令,俄兼中領軍。
丁未,以吳郡太守王珣為尚書右僕射。
太元十六年 391年
六月,西燕主永寇河南,太守楊佺期擊破之。
九月,癸未,以尚書右僕射王珣為左僕射,太子詹事謝琰為右僕射。太學博士范弘之訟殷浩宜加贈謚,因敘桓溫不臣之跡。是時桓氏猶盛,王珣,溫之故吏也,以為溫廢昏立明,有忠貞之節;黜弘之為餘杭令。弘之,汪之孫也。
太元十七年 392年
冬,十月,辛亥,荊州刺史王忱卒。
雍州刺史朱序以老病求解職,詔以太子右衛率郗恢為雍州刺史,代序鎮襄陽。恢,曇之子也。
十一月,癸酉,以黃門郎殷仲堪為都督荊、益、寧三州諸軍事、荊州刺史,鎮江陵。仲堪雖有英譽,資望猶淺,議者不以為允。到官,好行小惠,綱目不舉。
南郡公桓玄負其才地,以雄豪自處,朝廷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玄嘗詣琅邪王道子,值其酣醉,張目謂眾客曰:「桓溫晚途欲作賊,雲何?」玄伏地流汗,不能起。由是益不自安,常切齒於道子。後出補義興太守,鬱鬱不得志,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遂棄官歸國,上疏自訟曰:「先臣勤王匡復之勳,朝廷遺之,臣不復計。至於先帝龍飛,陛下繼明,請問談者,誰之由邪?」疏寢不報。
玄在江陵,仲堪甚敬憚之。桓氏累世臨荊州,玄復豪橫,士民畏之,過於仲堪。嘗於仲堪聽事前戲馬,以槊擬仲堪。仲堪中兵參軍彭城劉邁謂玄曰:「馬槊有餘,精理不足。」玄不悅,仲堪為之失色。玄出,仲堪謂邁曰:「卿,狂人也!玄夜遣殺卿,我豈能相救邪?」使邁下都避之;玄使人追之,邁僅而獲免。
征虜參軍豫章胡籓過江陵,見仲堪,說之曰:「桓玄志趣不常,每怏怏於失職,節下崇待太守,恐非將來之計也!」仲堪不悅。籓內弟同郡羅企生為仲堪功曹,籓退,謂企生曰:「殷侯倒戈以授人,必及於禍。君不早圖去就,後悔無及矣!」
庚寅,立皇子德文為琅邪王,徙琅邪王道子為會稽王。
十二月,清河人李遼上表請敕兗州修孔子廟,給戶灑掃,仍立庠序,收教學者,曰:「事有如賒而實急者,此之謂也!」表不見省。
太元十八年 393年
六月,壬子,追尊會稽王太妃鄭氏曰簡文宣太后。群臣謂宣太后應配食元帝,太子前率徐邈曰:「宣太后平素之時,不伉儷於先帝。至於子孫,豈可為祖考立配!」國學明教東莞臧燾曰:「今尊號既正,則罔極之情申;別建寢廟,則嚴檷之義顯;系子為稱,兼明貴之所由。一舉而允三義,不亦善乎?」乃立廟於太廟路西。
八月,己巳,尊皇太妃李氏為皇太后,居崇訓宮。
太元二十年 395年
二月,甲寅,尚書令陸納卒。
三月,皇太子出就東宮,以丹楊尹王雅領少傅。
時會稽王道子專權奢縱,嬖人趙牙本出倡優,茹千秋本錢唐捕賊吏,皆以諂賂得進。道子以牙為魏郡太守,千秋為驃騎咨議參軍。牙為道子開東第,築山穿池,功用巨萬。帝嘗幸其第,謂道子曰:「府內乃有山,甚善;然修飾太過。」道子無以對。帝去,道子謂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為,爾必死矣!」牙曰:「公在,牙何敢死!」營作彌甚。千秋賣官招權,聚貨累億。博平令吳興聞人奭上疏言之,帝益惡道子,而逼於太后,不忍廢黜,乃擢時望及所親幸王恭、卻恢、殷仲堪、王珣、王雅等,使居內外要任以防道子。道子亦引王國及國寶從弟琅邪內史緒,以為心腹。由是朋黨競起,無復向時友愛之歡矣;太后每和解之。中書侍郎徐邈從容言於帝曰:「漢文明主,猶悔淮南;世祖聰達,負愧齊王。兄弟之際,實為深慎。會稽王雖有酣媟之累,宜加弘貸,消散群議,外為國家之計,內慰太后之心。」帝納之,復委任道子如故。
七月,有長星見自須女,至於哭星。帝心惡之,於華林園舉酒祝之曰:「長星,勸汝一杯酒。自古何有萬歲天子邪!」
太元二十一年 396年
五月,乙卯,以散騎常侍彭城劉該為徐州刺史,鎮鄄城。
甲子,以望蔡公謝琰為尚書左僕射。
七月,納故中書令王獻之女為太子妃。獻之,羲之之子也。
九月,帝嗜酒,流連內殿,醒治既少,外人罕得進見。張貴人寵冠後宮,後宮皆畏之。庚申,帝與後宮宴,妓樂盡侍;時貴人年近三十,帝戲之曰:「汝以年亦當廢矣,吾意更屬少者。」貴人潛怒,向夕,帝醉,寢於清暑殿,貴人遍飲宦者酒,散遣之,使婢以被蒙帝面,弒之,重賂左右,云「因魘暴崩」。時太子闇弱,會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復推問。王國寶夜叩禁門,欲入為遺詔,侍中王爽拒之,曰:「大行晏駕,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斬!」國寶乃止。爽,恭之弟也。辛酉,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癸亥,有司奏:「會稽王道子宜進位太傅、揚州牧,假黃鉞。」詔內外眾事動靜咨之。
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至於寒暑饑飽亦不能辨,飲食寢興皆非己出。母弟琅邪王德文,性恭謹,常侍左右,為之節適,始得其宜。
初,王國寶黨附會稽王道子,驕縱不法,屢為御史中丞褚粲所糾。國寶起齋,侔清暑殿,孝武帝甚惡之;國寶懼,遂更求媚於帝而疏道子,帝復寵暱之。道子大怒,嘗於內省面責國寶,以劍擲之,舊好盡矣。及帝崩,國寶復事道子,與王緒共為邪諂。道子更惑之,倚為心腹,遂參管朝權,威震內外,並為時之所疾。
王恭入赴山陵,每正色直言,道子深憚之。恭罷朝,歎曰:「榱棟雖新,便有黍離之歎!」緒說國寶,因恭入朝,勸相王伏兵殺之,國寶不許。道子欲輯和內外,乃深布腹心於恭,冀除舊惡;而恭每言及時政,輒厲聲色。道子知恭不可和協,遂有相圖之志。
或勸恭因入朝以兵誅國寶,恭以豫州刺史庾楷士馬甚盛,黨於國寶,憚之,不敢發。王珣謂恭曰:「國寶雖終為禍亂,要之罪逆未彰,今遽先事而安,必大失朝野之望。況擁強兵竊發於京輦,誰謂非逆!國寶若遂不改,惡布天下,然後順眾心以除之,亦無憂不濟也。」恭乃止。既而謂珣曰:「比來視君一似胡廣」。珣曰:「王陵廷爭,陳平慎默,但問歲晏何如耳!」
冬,十月,甲申,葬孝武帝於隆平陵。王恭還鎮,將行,謂道子曰:「主上諒暗,塚宰之任,伊、周所難,願大王親萬幾,納直言。放鄭聲,遠佞人。」國寶等愈懼。
——《通鉴 晋纪二十九&三十 烈宗武帝中之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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