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我养的时间最长的一只土狗。因为全身黢黑,所以名字也简单淳朴。它是在我高一时候舅舅送的。某个星期天我回到家,看到屋檐下一只全身黝黑的小奶狗正在声嘶力竭的哀嚎,顿时我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毫不夸张。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反正我的整个青春期灰暗而压抑。母亲生病了,尽管现在糖尿病不算啥,但是那个年代还算是比较严重的病症,长期的吃药治疗,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已是不小的负担。
那个如花的年纪,我终日埋头于一堆堆的算题中,一心一意学习,只想早日毕业考到好的大学,然后工作赚钱减轻家里的负担,日子与青春飞扬无关,有的是只是孤独与迷茫。小黑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我身边。
我们一起听歌,塞一只耳机到它的大耳廓里,一起听郑智化的《水手》,《星星点灯》,它歪着头盯着我的嘴巴不得其解,这声音是哪里来的呢?我被它的蠢萌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我带它去菜地里摘菜,它漫山遍野的狂奔,踩破了许多别人家菜地的地膜,身上挂了满身苍耳,然后回家我们一同低头挨训,它还挨了一脚。
我写完作业在灯光下帮它摘毛上挂着的苍耳,它没心没肺地睡着了,打着鼾流着口水,偶尔发出梦呓般的低吼,看上去无忧而满足。我也俯下身按照它的姿势躺在它身边的地上,心想做一只小狗是不是更好,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整个高中三年,我们一起听了无数盘磁带,郑智化,周杰伦,王菲。
我会抱着它的脑袋跟它说心事。我拿着小篮摘野菊花,它就捣乱地在菊花堆里来回打滚,丝毫不担心蜜蜂蛰了鼻子。
我每个月回家两次,每次两天。每个周五的晚上,它就会在村口早早地等着,风雨不误。远远看到我回来,它会老远摇着尾巴,冲上来一爪子把我扑倒。有时补课没回家,老妈说它会等至深夜,然后耷拉着尾巴回到家里。
在爸妈朴实的世界中,它只是一只狗,而在我生活中,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于它,我想同样如是。
煎熬的高中生活终于过去,我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重点,但好歹是一本。上学走那天,它追了很远,我很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到了学校打电话得知它已回到家,才放下心来。
大学第一个学期过年回家,妈妈说它好像有预感似的,几天前就早早在村口蹲守了。我以为半年不见它会忘记我,没想到它还是老远就冲了过来,不停地跳跃着想要舔我的脸,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角竟然也是湿乎乎的,我没想到,原来狗的思念也会如此强烈。
转眼大学生活过去,我也告别校园去了陌生的城市工作,两年才回一趟家。
那一年冬天回家,我发现小黑的精神不再如从前,脸上的毛发也变得灰白,才想起小黑也十二岁了,相当于人的暮暮之年。
寒冷的夜里,它不回到厨房温暖的窝里,却守在大门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蹲下身,跟它说话,小黑,回窝里吧,没事的,门都锁好了,放心吧。它却冲我摇摇尾巴,固执的坚守岗位。我转身回屋给它拿了一件旧棉袄铺在地上,它乖乖地躺上去,感激的舔舔我的手。我的眼睛湿润了,抬起头,望着满天星空,心想,时光慢些多好,你还是那只小奶狗多好。
每周打电话回家,我都会问起它,叮嘱爸妈按时给它喂饭,给它改善伙食。
终于有一天,我打电话回家,问起它,爸说它好多天不吃不喝,还流眼泪,在农村狗流眼泪视为不吉利,所以就把他带去卖了。
我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质问爸爸为什么不带它看兽医,不给他善终。我不甘心的问卖到哪里了,叫爸再去买回来,多少钱都要买回来。
爸说卖到饭店了,转身就杀了。我的心在那一刻碎的拼不起来。我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爸爸沉默,最后说了一句,你不要怪我,它也是尽了它一生的义务了,不吃不喝,拖着病痛也是煎熬,还不如给它痛快点,最后也是为家里做了贡献。
我无语,我们父女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里,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我后悔没一早告诉他,也许我早一点关照,叫爸把他埋在我们一起听歌的那颗枣树下,或许还能避免这样的结局。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一边写一边流泪。我希望有六道轮回这回事,我希望有一天能跟小黑说出我的感激与懊悔,我希望在下一个轮回里,它不再托生为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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