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60年代以后的小部分时间里,我们不是把楼摆在江边,而是把江铺在楼边。打开CAD、SU、PS,移动,调整,眨眼对齐,喝热美式,给江上色,安放在本就有的位置,笑掉大牙,然后保存,关闭,上传,打车,前头小转弯,报销。
江景就是这样诞生,以一种比较疲惫的方式。
太人为了,你闭上眼睛站在那一抹江景面前,想把江吸进肺里,用力一呼吸,嗅到的都是人的气味。
在这一段,嘉陵江碧绿、通透、洁净,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微笑的淡淡光晕,像第一次出场的越女剑阿青,你想和她说话又不敢开口,想多看两眼又怕以后看不了别的物体。如果你有个女儿,她第一次看见嘉陵江,会望着江说「看,这是江」。
长江浑浊、低沉、不停地咳嗽,通体蜡黄不见血色,两眼发昏熬夜过多,拖着两旁的岸,翻滚在扬起的泥沙里,你看见长江,就是看见地球,长江就是最直接的地球。如果你有个儿子,他第一次看见长江,会转过头问「哎,这是啥」。
就是这样的嘉陵江,绵延了一千多公里,在朝天门,一头拦腰撞上了长江。
「哎,对不起。」
「啊,没关系。」
恋爱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场热烈又冷淡的病。
看别人谈恋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于是在街边,在大厅,在地铁口,在电梯里,西装们纷纷举着牌子打出口号:
「渝中最后一眼江景,恋爱最美不过相亲。」
「全视野江景独揽重庆,大平层夜晚让你舒心。」
「阅江景,藏人生,绝版设计;享奢华,看总价,没有脾气。」
「凭栏取夕色,江水思归客。落日莫羡山,Would you buy it, sir?」
你不会买的,你买得到楼板,买不了夜晚;买得到飘窗,买不了惆怅。你可以买到江景,但这江景的本质是一场爱情,爱情不是10排12座的掌声雷动,不是舞台上加了工的计划,卖你180、280、680、1880,你站在朝天门犹豫的一刹那,你还是臣服于某种爱情了,说明你长大了,暑假作业做完了。
嘉陵江和长江顺着彼此的意思,又走过了两千公里,才走出了一场妙不可言的结局。回过头望朝天门的时候,人们不敢相信当时的相遇是如此的突然,而突然是一种无法计价的东西,不,不行,首付再多也不行,不,老板,真不行,全款也不行。
南滨路上的你怔怔望着江对面的高矮胖瘦,前赴后继,在没有船开过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这些楼是从你脚下射向对岸的,时间的子弹在对面的山坡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贯通伤,正面看是一种痛觉,反面看是一次昏厥。
但总有人去舔伤口,一个带着口罩的人靠在栏杆上,他呼出的气也往下走,伏着岸,滑过一些东西,蒸腾在江面上,雾化出一些危险的信号。
就在你以为他要投江的时候,他开口唱: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没有酝酿,没有犹豫,没有高低起伏,没有声嘶力竭,像喝了一口时光,抿了一嘴月亮。
这么平静,一定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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