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我家的饭桌上会有夏三鲜,所谓夏三鲜是指青蚕豆、苋菜和蒜苔,这三样蔬菜代表着春夏季节的交替,蒜苔随春老去,青蚕豆赶上春末初夏时节,苋菜踏夏而来。
春天的蔬菜非常丰富,包菜、韭菜、毛菜、金花菜、甜菜,春笋,还有各种野菜,饭桌上的菜式可以做到三不同样。但夏菜品种不多,绿叶菜更是少有好吃的品种,只有苋菜不仅味美,吃法多样,还可以从初夏一直吃到夏末。
清明节前后,母亲在地上种下夏天的菜,黄瓜、长豆、刀豆、茄子、南瓜等,苋菜往往套种在刀豆架的中央,不单独占地。刀豆苗很小的时候,中间的苋菜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长得很快,当豆苗爬上架子慢慢遮挡阳光时,苋菜就可以吃了。
母亲掐上两把苋菜头,回家炒着吃,红的汤,绿的叶,嚼一口清香留齿,色香味俱全。苋菜根留在地上,生长出新茎嫩叶,可以不断地掐着吃。市场上的苋菜都是带根卖,回家后必须把根切下丢弃,我总觉得可惜。有次与相熟的菜农交谈,问为什么要带根卖?她说,“带根的苋菜卖相好看,不容易蔫,掐头的苋菜卖不出价。苋菜连根拔起,重新翻土播种,十天半月新苋菜长成,又可以卖了。”
觅菜除了嫩叶子好吃之外,老的苋菜梗也很好吃。我们家夏天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叫臭苋菜,取长得粗壮的老苋菜梗,撕掉硬硬的表皮,露出里面青绿的内梗,折成一寸左右的小段,炒的时候加入一勺臭咸水,苋菜梗会变得碧绿鲜嫩,闻起来有点臭,吃起来却非常鲜美。第一次吃臭苋菜,可能会不敢吃,吃过以后就会喜欢上,这是一道开胃、营养又鲜香的家常菜。
苋菜梗传统的吃法比较简单,直接把苋菜梗切成段,放在臭咸水中腌上几天,然后捞起来,放上作料蒸着吃。九十年代我在乡镇工作,住在太湖边的同事,经常带这样的臭苋菜梗放在食堂里蒸,这道菜臭味重,一端上桌,臭味就弥漫整个餐厅,不爱吃的人避之未恐不及,爱吃的人趋之如鹜喜笑颜开,争着抢着吃,下筷慢点的就吃不到。吃的时候有讲究,不能立即咀嚼,而是要放在齿牙间,挤出梗内的肉,这时,会觉得有股奇异的鲜味入口,那是一种清咸爽口,让人回味的鲜味,食欲大增。
我曾认为臭咸菜水没营养,含有亚硝酸盐,对人身体有害,特意咨询过防疫方面的相关人士,据他介绍,臭菜含有丰富的B12维生素,既可以开胃消化,增进食欲,还可以对大脑老化,老年痴呆症有一定的预防作用。
苋菜是夏菜,青蚕豆只是初夏的美味。蚕豆可炒、可煮、可蒸,还可以烤着吃,都很好吃。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去地里割草,看到蚕豆荚鼓起来时,会在河坡上挖一个坑,偷剥长在田埂上的蚕豆,捡些枯枝落叶烤着吃。有次被大伯发现了,我慌忙奔逃,伙伴们也四散逃走。黄昏后我挎着一篮子青草回家,看到大伯和母亲在堂屋说话,以为他来告状,吓得脸都白了,偷偷瞄一眼母亲的脸色,看到她笑眯眯地对大伯道谢,手里还端着一端青青的嫩蚕豆,我才放下心来,知道大伯是送豆子来给我们解馋了。
后来读鲁迅《社戏》,看到迅哥儿和伙伴们偷吃罗汉豆的情节,觉得特别亲切。他们去看夜戏,摇船回家的路上肚子饿了,桂生建议偷点罗汉豆煮了吃,阿发建议偷他家的,理由是他家的豆长得比六一公公家的喜人,最后是既偷了阿发家的,也偷了六一公公家的罗汉豆。罗汉豆就是蚕豆,大人们是不会计较孩子们偶尔偷吃的行为,他们朴实的观念认为,地里的蔬菜是不必计较你的我的,左邻右舍相互摘些吃,尝个鲜,换换口味的行为不是偷。
蚕豆是最省心的植物,既不要施肥,也不要治虫,种下后无需照料,它会默默地发芽,抽茎,开花,长豆荚。当人们发现它长大时,豆棵上已经从上到下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豆荚,靠近根部的豆子长得最快,成熟得最早,如果不及时采摘,底部的豆子就老了,口感就差了。
青蚕豆在立夏前后口感最好,菜市场剥好的青蚕豆价格十多元一斤,舍不得多买,想吃过瘾还得去乡下。往年这个时候,我会开车回娘家拿蚕豆。母亲非常勤快,把菜园子收拾得生机勃勃。对种蚕豆更是上心,除了在自留地上种一块蚕豆外,还会去河边、荒坡、田埂边上种下蚕豆。蚕豆长成后,她就每天摘,剥成豆子冻在冰箱里。等到我回去时,她把新鲜的和冰冻的豆子全装上汽车,让我带回家慢慢吃。如果我不回去,她会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说做了我喜欢吃的炒青蚕豆,蒸了冰糖青蚕豆泥,烧了豆瓣汤,让我回去吃个够。
今年立夏,又是吃三鲜的时节,母亲却不在了,我在饭桌上夹了一粒青蚕豆,慢慢嚼着,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母亲说,青蚕豆不用吐皮,慢慢嚼,你会嚼出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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