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大一小的火团，逆着风，往山上飞去

只见一大一小的火团，逆着风，往山上飞去

团聚

作者/无则

春天的傍晚，凉风习习，空气里都是雨水和泥土的腥味，还有一丝丝残留的火药的香味。白日的喧嚣终于过去，山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夜色渐暗，暗生从黑布隆冬的屋里跑出来，坐在自家的乌桕树底下的石板上，看着荒草丛里开始三三两两地打着小灯笼出来觅食的萤火虫解闷。

不久爸爸也磨磨蹭蹭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个小板凳，看了一眼坐石板的儿子，没说话就挨着他一起坐石板上了。

暗生抱着爸爸拿出的板凳，终于闷闷不乐地问：“妈妈今天怎么没来看我们？她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爸爸随手划拉了几下他的脑袋：“大人有很多要忙的，可能有事耽搁了，那么多年了，你妈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弟不容易。”想想又轻轻说了句，“也该把我们忘了”。

因为他说的这一番话，两个人都陷入了闷闷不乐的情绪当中。

“啊！你妈妈还没回来看你吗？”隔壁的死胖小子又来讨人嫌了，“看，我妈给我买的小西服和小赛车！”

暗生假装没听到的样子，不过小胖子完全不把他的不配合放在心上，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他父母买了什么什么，跟他聊了什么什么。不过说着说着突然沮丧起来：“妈妈说我要有个弟弟了，有了小弟弟，你说她还会经常来看我吗？”

暗生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比这个快要哭鼻子的小胖子可爱一万倍，不过还是觉得好像看到当年被自己欺负得哭哭唧唧的弟弟的影子，难得地轻轻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轻声细语地说：“怎么会，有个弟弟你妈妈还是爱你的，还有弟弟超级好玩的。”

小胖子伤心完了，又精神抖擞地去下家炫耀自己的宝贝和新衣服了。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然村里修了公路，但是黑夜的山路还是很危险，这几天又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了雨，另一个村的人又不多，所以这时候几乎不会有人经过山下的公路。

暗生望着安静漆黑的上山的公路，终于完全失望了，他打听过了，明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妈妈在城里那么远，今天没空来，明天更不可能来了。

“回去吧，”爸爸象征性地拍了拍不存在有灰尘这种东西的裤子，“可能明天才来”。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才停了不久的雨又飘了起来，暗生完全的失望又加深了一层。爸爸在门口，拿着烟，没抽。暗生知道那是妈妈带给他的最后一根烟了。

突然，风声里夹杂着细微的发动机的声音。

车终于缓缓地在他们这片山下停下来，暗生的嘴角都快咧到眼睛了，他转头叫爸爸出来，没想到爸爸早就站他身后了。虽然爸爸眼里的山下的树林里透着两道光，向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暗生和爸爸都没有说话，他们等待着，期望着，怕说了什么，期望的东西就不算数了。开心快溢出来了，不过他嘴上还是说：“哎呀，这么晚了，你妈真是，太危险了。”

前天小胖子的家人来过了，所以平时杂草丛生的山上清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出来，路边没清的草有齐腰那么高。飘了几天的雨，路特别滑。山下的人穿着雨衣，打着手电筒，一步步小心地往他们这里来。

“快，躲好，别吓着你妈和弟弟！”爸爸拉着暗生躲好。从远处，就看到明明灭灭的两个火团从树底下飘到了草丛里。慢慢缩小缩小，落在了在草叶子底下躲雨的萤火虫身上。萤火虫嫌弃地挥动几下翅膀，两个火团跟着上下飘动了几下，到底没甩掉。

来的两个人终于到了乌桕树下的两方石碑跟前，虽然天黑而且下着雨，可是他们还是坚持清理墓碑的杂草和落叶。

“今年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妇人打着电筒，艰难地边描墓碑边念叨，“车半路坏了，修了好久。还有明明明年考大学了，老师说他成绩不错，你放心吧…”被打湿的头发沾黏在她的脸颊两边和额头上，嘴唇被冻成了绛紫色，眼角的鱼尾纹这几年越发的深了，整个人有些苍老和狼狈。

另一个年轻人，也就是暗生的弟弟明华，衣裤都湿了一截，一言不发地帮妈妈打着伞和手电筒。

山里很安静，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乌桕树叶子上的水就会落下来，打在伞上，“哗啦啦——哗啦啦——”的。

好不容易整理好坟墓，化了纸，烧了香，妇人又念叨了许久的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谁家又添了一个孙子啊，谁家的谁又去世了啊，以前那个谁身体不好了之类的。

寒风冷雨的，山下还有司机等着，不好让人家等那么久，两个人也没能待多久便下山了。

这时候飘了几乎一天的雨终于又得了个短暂的停歇，明明和妈妈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齐腰的草走下山。之前手里沉甸甸的香烛纸钱和贡品什么的都没有了，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被茅草割到的一些小伤口开始滋痛起来。被体温烘得半干的衣裤因为被草上的雨水重新打湿，人更冷了。

对于父亲和哥哥，明华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车祸去世了。记忆中的哥哥黑瘦黑瘦的，经常抢他零食吃，爸爸胡子很硬，经常故意脸贴脸地扎他。他一哭，爸爸和哥哥就笑。

又被茅草割了一下，明华痛得又打起精神往山下走了。突然他发现有一只萤火虫从湿哒哒的草丛里飞出来，慢悠悠地飞在他和母亲前面，就好像给他们带路一样。

母亲也发现了，“哎呀，你看有只萤火虫，这么冷的晚上也有荧光虫啊！”她小心地回头跟明华说，还指给他看，明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看到了。

“你说，是不是…”母亲笑着，说到一半就没了声，明华没接腔，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终于到了车跟前，那只萤火虫竟然还跟了下来，它好像飞累了，落在了母亲肩上，过一会儿又飞到明华跟前。明华发现它暗了不少，可能是车灯太亮了。

明华几乎以为这只萤火虫要跟他们回去了，不过等他和妈妈上了车，萤火虫爬在车上一会儿就慢悠悠地飞进了草丛。

妇人一直盯着它进了草丛，没再说话。

好像风里有一丝叹息，明华竖起耳朵听，可是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车缓缓开出的时候，好像有谁叫他回头似的，他忽然从车里回头望向山上的那棵乌桕树。

只见一大一小的火团，逆着风，明明灭灭地往山上飞去。

_THE END_

作者简介

无则：狮子座，宅本宅。

故事大概：死去的人和家人团聚的故事。

写作初衷：如果世界上有鬼，为什么家人变成鬼后我们会害怕呢？难道他们变成鬼后就不爱我们了吗？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