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个人从公园散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黄昏是个吞噬黑夜的巨兽,然而,黄昏开始侵蚀他多年情感和满面风霜。
这个老人,胡子白色的,面庞有些如同冷酷的山脉,沟壑纵横,或者,如同被流水冲刷的一块石头,粗糙不堪。
毫无疑问,这是个普通的老人。
他想起公园里的一只宠物狗,一对牵着宠物狗的情侣,恰到好处的阳光,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止一辆车,以及车后镜的影子,包括某个公园灌木丛的转角,杂乱不堪,对他而言,一切是平原里的梦境般无理取闹。因为事物的象征总是模糊不清。
他最喜欢的作家说,梦境是令人奔溃的象征。是的,他沉湎在那样凹凸不平的梦境中,公园里的一切都让人奔溃,因为他想起了猫,两只,在他家里的两只猫,唯一的两只猫,如同成对的魔化的天使,他念念不忘的形象。
他开始敲门了。开始是慢慢的,然后变得急缓,最后他才掏出了钥匙。进门后一眼就看见她了,还有她脚下走来走去的两只猫,正在厨房里煮菜的她,虽然没有了当年的美貌,但是在他看来,她炒菜的背影还是那么的美,那么的不可思议。两只猫的馋叫声此起彼伏。
两只猫空气里挤满饭菜的味道,他还闻到是西红柿,那是他年轻时候特别喜欢的菜,没想到她还记得,老人内心不禁想起当年约会时点那盘西红柿炒蛋时,他抱怨西红柿炒蛋不够甜时,她半羞半涩的说:
“有些东西是越吃越甜的,你再试试。”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吃饭时候的,他记得她说话时的眼睛,许多和她捆绑的时刻,他开始回忆了,他变得年轻,现在他开始倒退记忆,他回到了年轻的楼阁、一两个夜晚、很多次势在必得的战争、咖啡、卡夫卡和几个度日如年的紧要关头,刚开始他是回到了他60岁的一个夜晚,他的60大寿还是她一起过的,两只猫像儿女般吹蜡烛,夜晚是和他80岁的夜晚没什么不同;他还记得他1998年时在那个楼阁里摔跤了,那仅仅是因为他一本书得到了许多评论家的认可,他兴奋的告诉她,是她扶的他;他与许多夜晚平静的相处,而更多的夜晚则是暴乱、劳役和梦魇,他写作,像个疯子或者孩子,他也是某座城堡的异乡人,他是城堡的异乡人,而她,一往情深的在一起让他觉得她是他的故乡。他们在一起讨论卡佛、杜拉斯和《简爱》的几个时刻,都成群结队的复活......
当他回忆到他们在1965年他们说老了要一起养两只猫的细枝末节(他问:“为什么要养两只猫,而不是一只”她说:“一只猫孤单,需要两只猫”),那时他刚热恋,才25岁不久。
“ 没有猫粮了,下去买一袋吧。”
她的话语,重新让他回到了2018年2月26号的这个黄昏午后。
“ 嗯,好的。”他轻轻的回答,然后再次出门。
五分钟过后,他拿着猫粮回来了,看着桌上的几个菜,他兴奋地说:
“ 我买回来了。”
走过去洗手,不经意就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当初那句他年轻时常说 的“我爱你”反而说不出口了。
原来柏拉图的段论,也就是这样,合成的两半,爱着爱着就日渐老去。带上鱼尾纹、西红柿、两只猫,爱情是丰碑,而更多杂七乱八的,成为丰碑上那些铭文。而怀念的,更是些不起眼的,比如猫的虱子,某种带有张爱玲式隐喻的苍凉,比如她说:
一只猫孤单,我们需要两只。
面对着眼前的饭菜,他不仅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的想到,要是她还在身边,就好了。
两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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