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我的人生不仅充满了荒诞离奇,还带着几分黑色幽默。最后一学期,大家已经按耐不住开始相亲。我也是参与者之一。因为我妈很积极,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起哄架秧子地追随大部队走进相亲队伍之中。
我说:“这种毫无准备就上战场,注定是很蹩脚的。” 我妈说:“世上万事都要迈出第一步,所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相亲的第一人就是小狗子,但是我那个时候狗眼看人低。
虽然我妈没跳出社会的俗套,但她的做法表现得十分自然不露痕迹,妈妈了解我,她知道太刻意的安排,我会逆反,她更加清楚,我逆反时就会恶作剧。知子莫如母啊!
好戏在那个明媚的春天开场了。
一天,父亲老战友的小儿子,假装路过此地前来看我。那天我刚下课回到宿舍,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军官戳在门口,浓眉大眼,天生的军人气质,用现在的话说,就像亮剑里的主角李云龙,一双好看的眼睛闪烁着喜悦,手里拎着两袋子零食和水果,我的表情暴露了我不记得他了,他的脸腾一下红了,低声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小狗子呀!”说这话时有点像对暗号似的。
“左手戴手套,原来是自己人呐!” 我伸出手去请他进屋,心里赶紧搜索,哪个小狗子啊?他看出了我的窘态说:“幼儿园的小狗子啊,我一直记得你,幼儿园毕业时你是咱班的领唱。” 我再次打量他,惊讶地说:“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生也如此啊!” 他小时候的两大特征:红鼻头和罗圈腿,全都变戏法似的不见了。
“你的红鼻头呢?长这么帅了,我都没认出来。”
他笑着说:“你还那么调皮!不过,你比以前好看了。”
“真会夸人。”我提醒自己,不要上套,不要恶作剧,不要惹妈妈生气,毕竟老战友的圈子也是一个小社会啊!
小狗子跟我进了宿舍,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四处端详了一圈,犹豫着该不该坐下。室友们看到俩大袋子零食后顿时心花怒放,按耐不住地兴奋起来,她们交换着眼神,跃跃欲试地准备动手。小狗子尴在那里,一秒钟后,他突然灵机一动说:“走!我请你吃饭!”
“我们去吃炒饼吧!”我得寸进尺,放下心来,口水滋滋往外冒。
“炒饼馆有点远,不如就在学校附近的饺子馆,你说呢?”他用商量的眼神望着我。
“好吧!猪肉韭菜馅的。”我可不把自己当外人。
学校附近,有个不大的饺子馆,馆子虽小,各种饺子却一应俱全,最主要是干净。
店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俩坐下,我们点了两盘饺子,一盘皮蛋豆腐,一盘拍黄瓜。我必须说,他很淳朴,很实在,就像我们认识很久了似的。
饺子上来后,我一边吃,一边打量他,小狗子坐得很直,军姿很棒,发现我在打量他,更紧张了,最搞笑的是有一片碎韭菜挂在了牙上,韭菜挂在牙上,就像亮出了一个小白旗,我投降不行吗?他浑然不知的样子很好笑。我忍住笑对他说:“你以后别叫小狗子了,叫虎子吧。”
“为什么?”
“虎虎生威啊!”
接下来,我假装去洗手间,给他点时间让他放松一下。果然,当我返回时,他牙上的那片韭菜神奇地不见了。莫非,他也像我们女兵一样,随手带一面小圆镜或者一把小梳子?
那个时候,不少男兵喜欢随身揣一把小梳子,偶尔拿出来梳一下头发,梳之前还会把小梳子吹一吹,冒一句经典台词:“这儿的人火气大!”
我想起阑珊教我的恋爱秘诀,决定试一下。
“我会看手相哦,你想不想试一试。”
“什么时候学会看手相了?你开玩笑吧?”
说完,他把手伸出来手掌朝上,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手晒得黢黑却很健美,很男人,这样的手弹钢琴会很不错,我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我那个时候看人不仅看个头,看身材,还看手,看脚,看腿是否罗圈,因为那个时候都穷,也只能看这些。
我一边装模作样地给小狗子看手相,一边说:“你想知道自己的爱情运吗?” 他先是一怔,接着把右手也摊在桌上说:“好啊!我很想知道呢。” 我煞有介事地说:“爱情线不断分叉,感情经历会比较曲折。” 我在开玩笑,不知为什么逗他玩使我很开心。
他立刻紧张了,问我:“哪条是爱情线?”我用纤细的食指在他的掌心上一划说:“就这条。”他的脸腾一下又红了,这次一直红到脖颈,那里有根血管在怦怦地跳着。
一丝小小的得意涌上心头,按照阑珊的说法这是来电了,可那时我不懂有种来电叫做“生物电”,它和爱情无关。
我不能玩大了,只好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问道:“你喜欢看书吗?你看过哪些名著吗?” 他说: “我喜欢看历史书,水浒传,三国演义,还有金庸。”我没说话,心里想着要不要继续考下去,他却说道:“我读得最多的是马列哲学,资本论,别了,司徒雷登,我能背下来。”
我笑了,对他说:“真是大院的孩子,若是背诵老三篇,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在分辨我是否在开玩笑。我突然觉得,这么老实巴交的连长,我不该捉弄的,想到这里,我认真地说:“你进步真快!已经是连长了,我们毕了业不过是付排而已。”他诚恳地望着我说:“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拼,拉拉琴,唱唱歌,开心就好。”
我妈说他家有四个儿子,眼前这个儿子是老四啊,听上去不错,更何况他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大眼睛炯炯有神,脖子粗的像阿兰德龙,为什么脖子粗呢?一看就是锻炼的种。
“你这样盯着我,让我有点分神。”
“还连长呢,多看两眼居然还能走神。”
他的汗珠也冒出来了,嫌自己不争气的样子特别好笑。
我一低头,看见他的脚,哇塞!他的脚特别宽,这么宽的脚,一下子把我吓到了。他的脚怎么会这么宽?看来这么多年没见,他只忙着长脚了,那天,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脚丫子特别宽,像两只小船,这样的双脚如果站在大海上捕鱼该站得多稳啊!我心里吐槽,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移开了视线。
当我回忆到这里,觉得自己年轻时真的是奇了怪了,不就是找对象吗?还在乎脚宽脚窄,主要是那个时候不时兴问有房吗?有车吗?哎呀,我觉得脚宽就是干力气活儿的,就是不够文质彬彬,就会粗鲁,就会像鲁智深,拎起一把大刀就会冲上梁山。
接下来他又嘟嘟囔囔说了好多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无法摆脱油然而生的失望。而他偏偏不顾一切在那里倾诉,一个劲嘟嘟囔囔。我毫无反映,他毫无觉察。我偶尔抬起眼睛,他的脸又红了,像个未成年的男孩子一样。
傍晚的街道没了白天的车水马龙,一盏弯月正在升起,将我跟他的身影拉长。
前面傻一点也就罢了,但是,女孩子不必努力,听着很像大男子主义,我有些失望,但是又觉得不好轻易拒绝,怎么办是好,一时没了主意。他善解人意地说:“我们保持通信好不好?这样你可以多了解我一点。” 我觉得这建议不错,速战速决说没看上或许有风险,不如来个缓兵之计,细细观察后再定不迟。
想到这里我轻松下来对他说:“好啊!就按你的的意思办。”他的脸又红了,我第一次发现,爱脸红的军人其实很帅,脸红的瞬间有种混合着阴柔的美。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水果已被速战速决地干掉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刚说一起吃了饭,同事们发出惊天嚎叫,嚷嚷着要听细节。我说:“ 没戏!脚太宽,牙上还挂了一根韭菜。”一屋子女孩笑得东倒西歪。但是,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相亲,也算小试牛刀。
“我们小丁长得好、性格好,活了 23年了还没男朋友。你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也帮我们介绍介绍,我们不嫌脚宽,牙上挂韭菜更没问题,那只说明牙口倍好,吃嘛嘛香!”瑞瑞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拍着肚子发出恐怖的笑声。
阑珊好几天没搭理我了,她就是这么重色轻友,只要遇到了喜欢的人,我就像空气似的不存在了。
关于小狗子,我妈坚持说不能见一次面就把人家打入冷宫,牙上挂韭菜说明不了人品,你再接触一下可能就有好感了,我只好说:“行吧!”
小狗子第二次出现时,放松了很多而且干净整洁,这次,他穿了一双皮鞋,一双脚看上去不像小船了,还有几分高级感。我觉得自己可能错看他了。
他说不喜欢逛商场,我们便去了八一公园。冬天的公园光秃秃的,只有结了冰的湖上,有几个男孩在滑冰车,所谓冰车就是把几根木板条钉在一起,小孩可以坐在上面,手里握住两根细长铁锥,在冰上使劲一扎,借势往前滑。
小狗子羡慕地说:“现在的孩子多幸福,有这么好的冰场。我们小时候,只能在院墙外的河面上滑冰,那河水很窄,孩子们却很多,撞去撞来的,我经常会带着伤回家。我爸一看我有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揍一顿,等他打累了,坐下来休息,我才有机会向他解释说今天没打架,是滑冰时撞的。我爸在嗓子里哼一声,背着手离去,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悄声嘀咕道:法西斯军阀。我那时小也不懂军阀的意思,反正是不讲理的墨索里尼那类人吧。“
他的话让我觉得亲切,我们大院有很多父亲都是文化不高,打孩子却各有千秋,想到这里我有点同情他。
我说:“你爸是个严父,所以你才会进步这么快。”
“你这么说我很惭愧,我从野战部队调到守备师,就是因为那个师长曾是我爸的部下,当年我爸提拔他,现在他提拔我。” 我知道守备师在固阳,条件艰苦得和坝上差不多。
“你真是军人之后,这么诚实。” 我感觉自己对他有点好感了。
“你饿了吧?我带你去一家烧麦馆,那里的烧麦特别好吃。”我一听,口水滋滋直往上冒,兴奋地说:“好啊!”
那是一家巴盟人开的餐馆,老板很牛,只卖羊肉烧麦,空间很小却人声鼎沸,桌上一壶奶茶是免费的,一小盆带皮大蒜,一小壶老陈醋外加一小罐油炸辣椒碎,客人根据需要自己添加。
小狗子熟练地拨了几瓣大蒜,又将辣椒碎拌在醋里,烧麦很快上来了,我咬了一口,哇塞,香喷喷的,地地道道的童年味道,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去红旗饭馆吃羊肉馅饼的情景,禁不住浮想连片。
小狗子也忙着吃烧麦,我俩暂时进入了静止状态,一心一意地扑在烧麦上。
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口腔上颚被烫掉了一层皮,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果他却说“我也烫到了。“
”哈哈,“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就着大蒜瓣吃烧麦,小狗子笑着说:“你吃饭的样子像我们连的战士。” 一起吃大蒜的豪放,拉近了我俩的距离,让我们有了一种“臭味相投的好哥们”的感觉。
吃过烧麦后,我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觉得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按照我的标准衡量,似乎是个可塑之才,更何况,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家世,合适的人选,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可以相处的那个人。
(末了,小狗子说:“谢谢你,当初答应和我通信。”他没说第一次见面时,已经觉得我会逃跑。
我年轻时傻傻看不清人却又自以为是,初见时断定他是一个粗糙的军人,不解风情,没有细腻的情怀,他的信件让我有了新的认识,逻辑性强,不显山不露水,对事物有独到的见解却惜字如金,显然,他也读过黑格尔,但在我第一次问他时,他只字不提,我倒成了一只浅薄的蝴蝶。
想到这里,我的脸有点发热,羞愧不由自主地呈现出来。“羞愧难言”的表情没躲过他的法眼,他温和地笑了,“我理解你的想法,不管怎样,江湖很大,我们都是朋友,更何况我们还是发小。” 我被他看穿了有点尴尬,不自然地笑着说:“对,苟富贵,勿相忘。” 说完举起那杯奶茶一饮而尽。
后来的日子里,相亲的人渐渐多了,我几乎挑花了眼,就在信里告诉小狗子我有男朋友了。其实,真嗨麻都某。一个眼睛看着天的女兵,怎么会食人间烟火?
再后来,小狗子和我军校的同学结婚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过得很幸福。
很多年后,我们在内蒙古偶遇,小狗子对我说,那时我在他眼里,有点像个女巫,那种充满杀伤力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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