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歌的名义 让舒尔茨的作品在世界浅吟低唱

布鲁诺·舒尔茨为《肉桂色铺子》所作的插图

诗歌与小说的界限是什么？每个读者抑或是每个批评家都会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但是，两者能不能在一定的情景下共荣共生？是的，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波兰籍犹太作家布鲁诺·舒尔茨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小说也可以用诗的格律去浅吟低唱。

布鲁诺·舒尔茨（1892—1942），20世纪最伟大的波兰语作家之一，一个有异常禀赋的作家和画家。舒尔茨的一生十分传奇。他出生于波兰德罗戈贝奇小镇，年轻时学习建筑，并在当地高中担任美术和手工艺课老师。舒尔茨一生仅出版过两本短篇小说集，还留下了一些杰出的画作。1963年，上述两部小说集的英文版问世，顷刻间被广大文学爱好者所关注，带起一股新的文学潮流。他的作品语言瑰丽，想象丰富，充满奇思，被认为是“一个难以突破的极限”。

舒尔茨一生坎坷，他的艺术生涯几乎可以和梵高相比，生前出版过两本小说集：《鳄鱼街》《用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但是却依旧默默无闻，等其在二战中被枪杀之后，被众人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被视为可与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相提并论的文学大师。

中国诗人、散文家黑陶不仅发现了这个短篇小说大师，更是发现了布鲁诺·舒尔茨在他的短篇小说中伪装的诗歌元素，对于他的这29篇短篇小说，视若珍宝，从中提炼、创作，分行、组装成诗，共提炼、创作出了128首诗歌：《在阁楼独听万物密语——布鲁诺·舒尔茨诗篇》，向舒尔茨致敬。

在阁楼独听万物密语——布鲁诺·舒尔茨诗篇

当你在读舒尔茨时，会有一种眩晕感，完全跳脱出小说的叙事方式，而是在绚烂的画面中突然地中断、空白、跳跃，但是这种感觉又给你无尽的想象，让你欲罢不能，无法阻挡那道光的诱惑。

舒尔茨作品的翻译者陆源曾经写道：布鲁诺·舒尔茨往浓烈的意象调子里掺入黑色，使之更加浓烈。从词句上揣测，这位写作《肉桂色铺子》的大师应该是多么孤独啊。……舒尔茨写得很少，他既不像普鲁斯特，也不像卡夫卡，但我想说天才终究不会埋没。我始终相信，舒尔茨的作品会出现在一代代读者的枕边案头，并由此进入文学史。这是因世人不断阅读而形成的鲜活文学史。

作为一名诗人，黑陶敏锐地抓住了那道光。他醉心于舒尔茨研究。他说，舒尔茨小说中潜藏的诗歌，比比皆是。

舒尔茨的短篇小说即使翻译过来的作品，依旧往外渗透着诗歌的气场，在字里行间，遍布着诗歌的鳞爪。如黑陶在其短篇小说《书》中提炼道：“那本书的影子/仍然不懈地在我的记忆中燃烧/吐着明亮的火焰/在冬季一个漆黑的清晨。”读书人对这句话会有很深的感触，这篇小诗精确地表达我们的内心所想。如果没有看到这本独特的诗集，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从拥有完整布局的小说中提炼出有节奏、有韵律并富有感情色彩的诗歌表达。黑陶从《春天》中提炼的诗句：“大地……万物的储藏室/提供浓烈的樱桃花的气息/埋藏着/未曾写出的格言、书籍”。

舒尔茨终其一生几乎从未离开小城德罗戈维奇。1892年他出生的时候，德罗戈维奇还属于庞大的奥匈帝国；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它被划归给波兰；1939年二战开始后，波兰被纳粹德国和苏联瓜分，德罗戈维奇成了苏联最西部的一个小城；1941年纳粹入侵苏联的时候，德罗戈维奇属于最早被德军攻占的城镇，由于该市犹太人数量较多，纳粹在这里建立了庞大的犹太隔离区，舒尔茨就死在纳粹占领下的1942年；1944年德罗戈维奇重新回到苏联治下，苏联解体后，它又被纳入了乌克兰……

诗人胡续冬在评价《鳄鱼街》时写道：2001年，布鲁诺·舒尔茨生前绘制的壁画被发现，这一幸事却因他模糊的身份归属而引发了剧烈的争议：以色列将壁画运到了耶路撒冷大屠杀纪念馆加以收藏，此举激起了波兰和乌克兰的强烈不满，这两个国家都声称具有对布鲁诺·舒尔茨遗作的所有权。最后以色列被迫承认这幅壁画是乌克兰的文化财富，乌克兰也答应将此壁画长期租借给以色列。因为此事，波兰诗人本雅明·波拉夫曾在《波士顿评论》上撰写了一篇名为《谁拥有布鲁诺·舒尔茨？》的雄文。而对我等中国读者来说，哪个国家声称拥有舒尔茨的艺术遗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极其耐读的《鳄鱼街》必将转化为新一代优秀的汉语写作者身上隐秘的文学养分。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身为犹太人的舒尔茨被关入集中营，不久，便被纳粹党卫军射杀在小镇一个街角。但他的生命，并没有因为一颗子弹而终结，其文学生命反而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种种方式复活着，在遥远的东方国度中，又被诗歌再次点燃了生命的历程，用诗歌对他的复杂深邃的文学宇宙，做了一次解密。

读罢《在阁楼独听万物的密语——布鲁诺·舒尔茨诗篇》，再读舒尔茨，强烈地感受到了舒尔茨的热烈，也感受到了黑陶独自在阁楼中一遍遍翻阅舒尔茨的那种炙热。就以诗歌的名义，让舒尔茨的作品在世界浅吟低唱吧。

齐祺，时评、书评人，著有《不要让梦想毁在别人的嘴里》。

本文原载于《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