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二）

        二  邂逅表叔

        六十年代初时兴一种传递信息的方法，那就是开大会。但凡上面有什么重要会议开过了，有什么重要精神要让基层的干部们知道，就会自上而下逐级开大会传达(当然开会是分级别的，级别不一样，传达的内容也不一样)。一次母亲在贵阳的人民会场开完大会回到家里，满脸欢喜地告诉我们说，遇到表叔了！

        一个会场有几百上千人开会，怎么就会遇见表叔的呢，这不能不说是缘分已到。原来会议中场休息上厕所的时候，母亲离开座位沿着通道向前走，忽然听到熟悉的皖北口音在叫她的名字“仲英——仲英——”，母亲吃惊地回头一看，看见了刚走过的一排座位上惊喜无比的表叔。母亲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即回过神来，便也即刻惊喜盈面了。

        表叔名叫李慈仁，这名字作为孩子的我们来说，感觉有点滑稽。因为父母后来在叫表叔的时候，都是“慈仁，慈仁”地叫，我和妹妹都会掩藏不住的偷笑，因为在我们脑海中，此刻出现的是“吃人，吃人”这样的字样（原谅我们贵阳人平舌音翘舌音不分哈）。大人不在的时候，我和两个妹妹常常模仿着父母的口吻，一边轻轻叫着“慈仁，慈仁”，一边笑得不可开交。

        论血缘，表叔和我们家不亲的，和我们家亲的是表姑。表姑叫岳凌霄（每次想起这个名字，我都觉得这个名字帅呆了），她是我父亲表妹。岳凌霄不仅仅是名字起得优雅清丽，人也长得非常美丽，而且有文化，直接说吧，就是一个琼瑶小说里的女性人物形象。当年父亲的一个姑姑，嫁给了一户岳姓人家，生了两个女儿，岳凌霄是小女儿，上面的姐姐叫岳凌阁（这个名字我依然觉得帅呆了）。岳凌霄比父亲小几岁，父亲在重庆的时候，她身患肺病（那个时候这可是要命的病），得到了父亲很多的照料，所以一直感激父亲。表叔是因为娶了凌霄，成了我的表叔，才变得亲的。

        可是表叔也有事迹可说，小时候我们都有翻箱倒柜的嗜好。家里仅有的几只皮箱，便是我喜欢窥探父母秘密的所在。皮箱里有很多银元（袁大头），有父亲过去的西装、领带，有母亲的首饰盒，还有胭脂、口红、指甲油，有父母读书时候的老照片，有父母买的旅游纪念品——还有父母的结婚证——一本中华民国颁发的结婚证。我记得第一次打开这本结婚证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既喜悦，又惶恐。喜悦的是整张照片充满幸福感：父亲穿着笔挺的西装，系着有条纹的领带，英俊潇洒，像绅士一样手挽着母亲；母亲穿着白色婚纱，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他们都笑盈盈地看着镜头，眼光里写满了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只是——这结婚证的里页，各条栏目的上方，印有一枚青天白日徽章，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惶恐，每每不敢再看下去。我看到在证婚人那一栏，有端庄的毛笔字写着：“李慈仁”三个字。自从看见父母的结婚证后，我对李慈仁表叔便充满了好感，感觉他和父母有过很深的交往，他见证了父母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亲生活中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