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述——长篇连载
31.三线往事(1)
其实和无常兄做家常之聊挺好的,即忆及了往事又慰藉了魂儿在地府的孤闷之心,形成文字交给庭上,还能免去被那几个挑剔鬼百般诘问之难。可是不成,昨天就通知我今儿还须到庭供述,虽然心里觉得些有烦人,可也不敢不遵不是。
还和上两次一样,准时准点的坐在供述席上,官还是那几个官,但旁听席上倒多了不少人,细一端祥,嗬!都是须发皆白,滿面蒼桑之人,原来我那文字供述转眼之间便形成了电子文本发往魂间,这也是惯例,目的是让群众监督,看我的供述是否真实,将来庭上结论是否公平,魂意也能决定供述者的命运走向呢。看来我的经历是引起了一群老头老脑魂儿的共鸣,保不位和我惺惺相惜呢。
”钱希雨,你的文字供述本庭俱己看过,想必你六年半的书没白念,把自己稀松平常的婚前婚后生活写得有鼻子有眼。但是,这个程序叫人生供述,不是让你写作文,你还是在这口述吧。这样,我们瞧你的眼睛就能一把辩出真假来了。”
”也行,咋着都行!口述,作文,写诗,戏文咋弄都是咱以往那点破事,这阴间也不带搞讨媳妇的,咱也用不着弄点文过饰非啥的美化自己。我可开述了。”
只见丁主委点一下脑袋,杏核大的眼睛眨巴几下,绝对是习惯性的表情。我早己准备今天抖落一下当年参加三线建设时的尬事和险事。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庭询,紧张感一点也没有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时候,苏联的勃列日涅夫继承老祖宗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女皇,亚历山大大帝,尼沙皇尼古拉,暴君斯大林的大国沙文主义基因,提出国家主权有限论,妄图操控邻国。我们泱泱中华大国岂能吃他那套。一时之间中苏交恶,边境上空战云密布,战争的达摩斯利克之剑高高悬在两国之间。为了应对侵略,保卫国家安全进行万全准备,国家进行大规模三线建设,重要工厂迁入深山,加快修建具有战略意义的公路铁路。
我们龙山县也组建了民兵独立团,由县武装部长任团长率部开入辽西,先是修建县内战备公路。当时的编制是每个公社为一个连,辖四个排,每排由两个生产抽调的民兵组成,全部军事化管理,设排长,政治干事各一人,每人配一支九九式步枪,下属三个班,每个班15到20人,正副班长各一人,参加人员要求是18周岁以上50周岁以下,须身体建康,思想进步,历史清白。
当时年青人在生产队里对繁重劳累枯燥乏味的生活够够的了,生产队里百十多口人谁脸上有多少皱纹都数得清,谁嘴巴一动会说啥话,尾巴一撅会拉啥屎一码门清,那生活太乏味了。都想去外边看看新面孔,吸收点新鲜空气,干点非镰非锄的活去,体验一把集体生活的滋味。人们都踊跃报名,我当时虽然也想看看外边的世界,但限于家庭出身,根本没敢抱那个侈望。谁知大队领导们不知怎么开了天恩,尽管有人反对(据说是团书记王ⅩX,她还是我的中学同学呢,革命立场非常坚定,大概是表现一下她是阶级立场是何等鲜明吧)最后还是把我的名字放到了名单上。
我们这个排由每个生产队出5个共40人组成,大队民兵连长任排长,他名字叫高福,根红苗正,就是人太老实忠厚,三十来岁,由于家里太穷还是光棍一根,从不和任何人爭辩什么,天生吃亏让人的性格,这样的结果就是全排的人都跟着吃哑巴亏,累活,脏活,危险活都归了我们,开全连大会还得成连里领导垫嘴的。后来他娶了一个寡妇便不来了,连里不知咋的,冷不丁的把我放个排长当了,惹得副排长和三个班长老大不高兴。人们也都觉得我似乎嫩点,毕竟才18岁。
实在的说,由于几个月的民兵团生活,我己经充分理解这种生活的真谛,也形成了自己对排长工作的认知。
第一必须要保质保量保安全的完成连里交给的任务。
第二分配工作要公平,一视同仁。
第三对捣蛋的刺头一定要严加管束,老实巴交的决不能让他吃亏,保护他不受别人欺负。
第四谁犯了错误,自己对其进行严厉批评但绝不上报连队,用北京的话说叫扎针,我们也管那种行为叫往人家头上撒黑土,避免他上全连大会前边亮相出丑。那可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侮辱刑。这样干了不到一个月,全排上下齐心合力,始终都是轻松完成任务。连里几次要各排上报落后的典型,准备处理几个杀鸡儆猴,从我这半个他也找不去。
在这里使我忘掉了上中农子弟的身份,做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三线建设者,心里老舒畅了。
有一阵子施工的路段是把一处凸出的山脚劈掉,以便最大限度的减少公路弯度。这山脚有十余米高,需要打两米多的井状炮眼,填埋至少500斤炒制的炸药。这是一个很艰难又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连里再三权衡赏给了我。埋率的讲,那时人人都口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那是响彻天空和大地的革命口号,可不怕苦很容易做到,不怕死却很难说。
可是,可但是,任务指派到头上,咋着也不能说别的,讲价钱不是。
啥也别说,就当是对咱的信任吧。
老实说我也细心周密的做了部署,挑几个格外体格健壮胆大心细,干活有门道的战士打炮眼。那可是用人工,钢钎大锤凿!先打几十公分的小炮眼,装填两三管梯恩悌炸药,把岩石炸出缝隙,再使尖镐,铁撬棍把炸活的岩石清理干净,然后继打炮眼,直到打成二三米深的大炮眼。放炮时我对警戒人员也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疏忽大意。自己也几乎寸步不离的盯在岗位上,生怕稍微马乎一点出了偏差,酿出大祸来。
有一天晚上临到收工,连里专职放炮员跑来对我说,另一个放炮员回家探亲了,连里尚未安排代理人员,他请求我给临时找两个帮手,因为那天不但有我排的7个大炮待放,在回驻地方向还有十多个崩边沟的小炮,他一个人根本点不过来。
放炮这活不是小事,含糊不得,未经过培训的人是很没把握的。但大队人马己下班走出一里多地,大山之中,天又黑得贼快,我只好决定由我帮助放炮员点7个大炮,让两个警戒员候在回程路上,等我俩点完大炮再和他们俩个每人点两个小炮以后一起撤退隐蔽。
这里,我还得先把工地附近的地形地势交待一下,才能让各位对接下来发生的生死险状有个直观的感觉。
我们施工的地点叫炮手沟,那是辽西群山竣岭中一条十几里长的深沟,沿沟的山坳里稀稀拉拉有几个小村落,如果是战时,那是绝好的隐蔽之地。我们劈凿的地方叫黑石崖,一连几里路的地段全是胳膊肘弯,白天也几乎很少有行人通过。连续施工己将十余米的山崖削去五六米,还剩下四五米高的断崖,人们上下都得小心冀冀,否则跌落下去,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但伤筋动骨折胳膊断腿的系数也是极高。炮位下边半成型的路基前面是一条约50米的干河套,遍地裸石,河套前边是对面一条山沟的出口,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水桶粗的柳树。
等到安排完毕,我又特意大喊着叮嘱两个警戒员,要他们等放炮员我俩下去,和他们一起点小炮。那放炮员叫单大德,比我大十多岁,应当三十出头了,爆破极有经验,他主动提出,由他点高处的四个炮,我点低一点的三炮。
说实话,我是头一回点炮,由其是装五六百斤炸药的大炮,心里真是胆秃的,崩登崩登跳个不停,一开始打火机怎么点不着供对火用的药稔子(点炮的方法是先把一段两米来长的药稔子,学名叫导火索隔几公分剪个口子,露出里边火药,点着以后,拿这个导火索往炮位上的导火索一对,就成了),好象那双手不是自己的,哆嗦好几下才点着,刚点完两个就听下边警戒的喊:点着了,快跑啊!
我心里一激凌,这俩混蛋,怎么提前把小炮点了,这不把我俩退路断了吗!情急之中点完最后一炮,平时小心冀冀上下的一丈多高断崖也不知是怎么下去的。到底下一看,两个警戒员己跑出老远,顺回路撤是不行了,弄不好会刚巧到小炮位就响了,那是送死!相反方向更是没有任何可供隐蔽之处。只有一条生路——越过河套,奔向对面沟口树后。霎间我就跑到河套中间,那速度大概能干败刘翔。
操蛋!突然小炮响了,拳头大的碎石稀里哗啦落在身旁附近。
这是不到一斤炸药的小炮啊,马上几百斤的大炮响了,该是啥样后果啊!
跑!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快跑到柳树后头,或许那里是逃命之地!
可是在离最近一棵柳树还有几米的时候,不知是绊在了石头上,还是大腿肚子转了筋,一下子扑倒在地,随即大炮响了,巨大的暴炸声在山谷里迴荡,黄黄的浓烟弥漫整个山谷,我感到大地都发颤,死神好象己对我伸出巨爪,恐惧向鬼魂一样附在身上。没活够的欲望促使我恨不飞向那几棵柳树。
不好!我己站不起来啦!虽然没尿裤子,也只能四蹄挠扯爬到树前,掙扎着站起来死死搂住树身,仿佛那不是树身,而是能保人大难不死的观世音菩萨金身。
霎时间盆大碗大的石块下雨般在身边落下来。我心里一凉,只能眼睛一闭,爱咋咋地,凭天由命吧!胸快炸开,心要从嗓子跳出来也全然不觉了。
这时远处二里开外的人们等炮响过后,全都以为我完蛋了,必死无疑。一百多人如冲锋的马队向我奔来,几个好哥么甚至是哭着喊着跑向我。
等到他们跑到跟前扶住我,我才松开抱着大树的双臂,奇迹的是,附近一地落石,竟没有一块砸到我。
这命该有多大!
我连忙问:大德,单大德?
这时人们才发现他从炮位的山顶上往下来,正扯着嗓子高喊:我在这呢,没事!
原来还是他年纪大,经验多。待发现回路己被断绝,他判断爆破的威力是难以把碎石扬上山顶,便转身往山顶爬去,落得个安然无恙。
工地离驻地炮手营子村有5里地,回去的路上,两个最好的哥们一直搀扶我到宿舍,之后差不多半个月,哪天夜里都呜嗷喊叫的梦中惊醒几回。
转天连长指导员一个说差点吓傻了,一个说差点背过气去。连里司号员也打证明二人所说不虚。
细想之下自己还是完蛋,也是十八大九的人了,还是个带把的,好歹当个民兵团排长,遇这点险咋就至于吓那样。
想当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得有多少未成人的少年和敌人殊死搏杀,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未免太渺小啦。
”想不到,你这人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上中农小子,还不算忒孬。”乘我喘口气的当口,朱询官插了一句,让我听了不知是该恼,还是应该笑。
”钱希雨,你这人说话是不有点信口开河,想啥就说啥,有点不太着调吧。”罗询官也开口了。
”啥意思,罗官?我咋就——?”
”你不曾说过你一辈子大官小官没当过,今儿怎么出来个排长大人哪!”朱同志接着说。
看来在这几位面前说话真得走点心,管住点嘴,不然被他们逮住哪怕芝麻粒大的话把也不会放过。
”扯呢吧,哥么。那种排长也叫排长?人家军队里排长那是军官,穿四个兜的制服,每月开52块。咱那排长虽然也管几天四五十人,但每个月和大家伙一样,一天拿两毛钱补贴。好比马云马化腾是老板,可开小卖部的也有人管他叫老板不是,有可比性吗!”
”行,行了,你接着说吧。”丁领导摆摆手说。
”我可还说三线的事啊?”
”请便。只要是真事,不瞎编就行。”苟询委也说了。
”你们这里要是没我阳世的档案,或许没准我会编几段逗你们玩……。”
”少废话,说吧!”
”得!请几位大人听了!”
我隐约听到旁听席上有人低声嘀咕:这没心没肺的主,还整戏词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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