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小屋,在魏公村一隅
那时我每个夜晚都在小屋度过
抽烟,喝茶,读书,写作
累了就站在窗前出神,发呆
听一楼楼灯光与星星耳语
人欢马叫的北京城
这是属于我的僻静领地
有门而常关,让人怀疑是一座
空居。南来北往的诗人朋友
时常光顾我的小屋,空酒瓶
丁当响,一地烟蒂,穷弟兄们
酒后便人五人六,挥起大笔
把作品发表在四面墙壁
门前时有污水横流,饥鼠乱窜
一个歇脚处。我没什么好招待
馒头,咸菜,大葱,挂面,生白菜
有时我们真像几只老鼠,咯吱
咯吱,嚼山东老家花生米
那时候,朋友们有时
把我的小屋称作天堂啊天堂
有时,叫作地狱啊地狱
大部分牛皮轰轰,小部分才华横溢
都是好人,写诗胆大包天
做人安分守己。我有旧军被
破褥子,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有多少诗人把流逝的岁月镀上金”
可惜我们不是济慈
这些年,有时能听到他们的消息
蹲在雨里等石子发芽那个伙计
听说在弄房地产,研究地皮
南京那个赤脚坐在我床头被子上的
兄长,说起小时和他爹抬石头
说着眼圈就红了,痛哭流涕
送我一本什么诗集,后写歌词
北大毕业的那个诗人,说话像朗诵
坐在破椅子上,用脚打着拍子
才二十八岁,早已因病去世
一个伙计当了名人四处讲学
一个伙计娶了个英国美女
一个伙计还在东跑西颠,灰头土脸
养家糊口,通宵在写连续剧
一个伙计发了横财,腰缠上亿
基本上都是两鬓斑白
有的离了,结了,又离了
有的比较乐呵,有的不太如意
隔壁住了一个六十多岁外省画家
一身鼓涨激情,瘦小个子
送我几幅画,我用图钉摁墙上
有人说他的画很值钱
外国人认,能换美元,欧元,港币
主要画山水,裸体美女
见过他情人兼模特的年轻女人
有时到我小屋找水,借火
有时在楼道走来走去
有时给画家留纸条,寄放钥匙
画家有时到我小屋聊天
扔下几盒外烟,眯着眼探讨诗艺
不知他俩现在是否还在一块
想已都是一大把年纪
老伙计上个世纪,二十多年前
好像给我打过电话
一张嘴:小曹啊,小曹老弟
还有七八个兖州老乡,小屋
像他们的招待所,乡情根据地
北大,清华,人大,中央民院
小一点的本科,大一点的硕士博士
一个后来给省长当秘书
两个留校当教授
有的开公司,有的出国定居
我有时想起小屋岁月
那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
人们好像都爱好文学,尤其爱诗
现在让人回头一看,像一个
笑话,一个讽刺,一个幽默
一群傻子,几个疯子
十几年前我去看过小屋
破楼拆得半半拉拉,一片废墟
几年前我去看过那个老地方
写字楼,精品店,灯红酒绿
那是个春雨之夜,我伤感又低回
流连青春年代的墓地
回到现在的家,望着窗外出神
躺下睡不着,翻来覆去
那时候,那时候,魏公村
近处有拄着铁锨浇麦子的农民
那时候一到夜里九十点钟
偶尔一辆公共汽车,哐当哐当
还能听到汪汪狗叫
往西不远,是四季青乡什么大队
零星灯光,一片漆黑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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