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某匿名软件上看见一个来自苏州的姑娘的吐槽。
剧情无新意，依然能激起网民们的强烈憎恶和正义心——对姑娘描述的那个渣男。渣男一边冠冕堂皇地谈感情里的付出不求回报，说姑娘只是看重结果，希望和她好好过下去之类云云，一边抱得美人归，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辗转流连不知廉耻。
当下“渣男”、“青青草原”这些词是火遍大江南北，甚至有人认为渣男是个好词，当渣男还需要资本，需要魄力，与之相对应的“舔狗”就不得好死，是傻到家的表现。把出轨当作理所当然、当做潮流，好像人生不被绿一次都不完整，也越来越多人听到“你相信爱情吗”的发问，都会嘲讽地笑一笑。
我们之中，有些美好在渐趋破灭。但爱情，启唇念起时，最后一个字的闭音都像在甜蜜地接吻，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啊。
耳机里切到蒋明的《苏州河——致贾宏声》，莫名错愕。这是一个朋友推荐的歌，后来，朋友再无联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像马达一样的人，而贾宏声从楼上一跃而下，飞进了苏州河底。
电影《苏州河》末尾的台词很是动人。
那时马达已自杀。美美问她的摄影师男友，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来找我吗？”
“会。”
“会一直找吗？找到死吗？”
“会。”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像这样的事情，只有爱情故事里才会有。”
情人间的暗语总带些诙谐的清凉。
美美是真的走了，马达告诉了她什么是爱情，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地选择了离开。马达却终其一生都在找一个叫“牡丹”的初恋。这样的爱情听起来无稽之谈，在现代社会，是要当“舔狗”被pass掉的。但是放在艺术片里，却有足够打动人的力量。
《苏州河》里美美的摄影师男友是作为叙述者出现的，叙述者平静道来马达的故事，却身在其中，与马达的命运有所交集，这样的线索设计，是十分巧妙的。双线都是爱情故事，双线在某一个汇合点交叉，让故事达到最高潮。
主线以马达的寻找为切入点。马达话不多，但他的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忧郁和哀愁。只有在看向牡丹的时候，才有着不多得的热情与欢乐。在生活和命运的重压下，他麻木而颓废，但牡丹的天真与纯净却如小鹿般闯入他心里，让他怦然心动。他无可奈何，他对她的最深层的感情只能藏在心底，因为这段邂逅最初就是一场骗局。他接近她是有目的性的，是为了绑架她换取生活来源，这是他的命，他的悲哀就在他根本无从反抗，即使他爱她爱得疯狂。当牡丹知道他的目的性后，她是绝望的。她觉察到她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是崩塌了，再也找不回了。
谎言是爱情的最大忌讳，但偏偏唯有谎言，爱情的凄美才得以呈现。男人的爱是通过谎言来实现的，而女人的爱，却是通过相信来实现的。两者的爱，要靠想象得以维系。当梦境遇到现实，终究还是脆弱了一点。更何况，遇到马达的牡丹，还只是个少女，一个享受不到父爱，从小就活在欺骗里，渴望得到一点温情，却最后被这点温情出卖的少女。她重塑的温暖被现实折磨得不堪一击，她迷惘，带着那点纯真，她跳进了苏州河，她只是渴望某种再重塑，但她找不到出路。她希望她所珍视的，能够带给她一点真实，但这却是很矛盾的。马达是个活在危险中的人，他要生存下去，他就得将他的真实藏在苏州河底。
当牡丹从桥上一跃而下时，马达才明白他最珍贵的东西死于自己之手，他对这一切感到悔恨和内疚，于是他疯狂地寻找牡丹，他不仅仅是寻找牡丹。在充满着欺骗的世界里，他在寻找真实。
这也是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导演娄烨也在寻找真实。它在不断探伸虚构的边界，叙事风格却是写实的。虚实交替，就让电影不浮夸，它朦胧而浪漫，真实而遥不可及。似在情理之中的俗套爱情故事，却又给它拍出了值得痛彻心扉的念想，观众的想象空间是很大的，很容易就俘获观众内心最柔软处，留下唏嘘和感叹。
美美和牡丹这个对照式的人物设定很有意思。现实里，其实有很多人是“深情”的，但双方都是在做戏。他们清楚得很，他们会爱上很多人——但此后，我爱上的人都像你。因为爱而不得，他们愿意寻找更多的人来代替心中的那个念想，但终究不是她。就像美美和牡丹，即使她们相貌完全相同，但性格却是迥异。牡丹天真干净，美美成熟复杂；牡丹是美美的从前，美美却不是牡丹的后来，因为导演想永远留住牡丹的那份单纯，所以他给牡丹安排的结局，是遇到她的宿命，然后死亡，永远的停留在那份单纯，这便是永恒的模样，也是相爱的模样。
因为在现实里，像美美这样的人才能很好地活下去，牡丹这样的孩子，她不适合这个世界。
太真实了。
谁能想到，在灰蒙的色调之下，溢满垃圾，充斥着腥臭味和生活气息的后来的苏州河上，曾流传着这样一个美好动人的美人鱼传说呢？我们所看到的后来的苏州河，是被生活折磨过的苏州河，人们心中的苏州河，究竟应该是泛着古意，优雅而简单的，像牡丹一样的呢；还是像美美一样，历经了沧桑以后，转身踏进这风尘，一生不停留呢？牡丹就是一种向往，是马达一生的追求，他也穷尽一生去实践了他的追求；而美美是一种现实，是每个人最后可能都不得不选择的现实。
我们的生活需要向往。所以人们纹身，在疼痛里换取纪念；人们拍照，在定格的瞬间里寻找永恒；人们喝酒，一千次烂醉，只为了喝上一杯掺杂着野牛草的伏特加，那酒入口香醇，回味无穷，辛辣热烈、刺激泪腺。
那便是爱情。
马达的出场，总是会骑上机车，他要带牡丹逃离那种生活，可他不知道，他却陷入了生活的圈套之中。
我们一生都像马达一样在挣扎。所有的自以为找到，不过是再次被生活蒙蔽了双眼。情人们甘愿沉沦，受爱情的诱惑，在谎言和真实中摇摆。爱情是马不停蹄地向前方奔去，停留只会带来死亡。要牵着对方的手，向同一个终点跑去，中途难免走散，难免走叉了路，难免留恋路旁好风景，难免孤寂。
唯有苏州河，安安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听着一个又一个，浅尝辄止的故事。
忽然有点羡慕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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