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爱

曾经的爱

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他坐在长条桌子的两侧。那是怎样的长条桌呢？是用好几条废弃的、笨重的办公桌拼接而成的，由于桌子的高低不同，所以铺在桌上的报纸在接缝的位置会因悬空而产生破洞。桌上放着水杯，散落的水果，不成盒的一袋袋咖啡，打火机，午饭时掉落的饭渣，抽过的香烟。

我和他坐在桌子两侧，就是坐着，每个人面前只有各自的手机。是的，视线大概也就在那小小的屏幕上。我不是很记得那些个下班后的时光里我都在想些什么，都会从手机里看些什么。也许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新闻八卦；也许是某部时下流行的小说电子书；还也许是无聊的游戏吧？总之，我知道，那时期的我在结束一天的高压工作后，我的确需要那片刻的或真或假的宁静。所以，我总是不着急回家的，起码我需要在那间小小的休息室里疯狂的补充一下水分。

我记得我准备过自己的水杯，但它经常不翼而飞，就仿佛它从来没出现过。当然，你会发现，如果你打心眼里不怎么急需一样东西的时候，它也就自然而然的玩起了失踪。所以，我总是站在休息室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满一整杯凉开水，然后仰脖一饮而尽。我喜欢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落的感觉。那会浇灭我一天的紧张和不安。没错，我常常紧张和不安，甚至是恐惧，这类感受常常伴随我一整天，直到我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而他呢？他则常常出现在我豪饮时的余光里。他有着我很喜欢的侧颜，有些模糊而深邃的呈现在我的视线中。他从来安静，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看手机。有时在抽起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与此同时，火光会倏然变亮，然后瞬间黯淡下去。我得承认，我是喜欢看他抽烟的，似乎有无限说不尽的沧桑往事。那些个时刻，我总想走上前，用我的双手轻轻抚上他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脸颊。我幻想着那应该有着适当的温热吧？

烟雾缭绕

那间有些逼仄的休息室，我一直觉得是我孤独的乐园。无数个下班后，我在那里享受寂寞和安逸。不过，他也经常如此。他仿佛也是个孤独的使者，并且他似乎更加深陷其中。我们从不互相打扰，只是大家共享一片宁静。谁也不发一言，时间在那时就是静止的。这一点，我至今想起都仿佛又回到了那时。

事实上，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有过这样的体会。就是你以为你会很享受寂寞，但若真的空无一人，却又发现原来是这样的寂寥，那是一种寥落，落寞。可如果是一个你并不熟悉，从内心就排斥的家伙与你共处，同时还互相不发一语，你又会期待：“上帝啊，请快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于是，人类就是这样令人纠结的生物，就一定是要那个刚刚好的人才可以。

说了这么多，我想你早已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就是那个刚刚好的家伙。在那方小小的天地，只有我和他。那些个下班后，也不是没有人忽然打破我和他的宁谧，每当如此，我在心里都会挥舞着小拳头，无声的大喊：“快出去！我只想和他这样待着！”这是一种多么玄妙的感觉！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与一人，岁月静好。”你不会有期待，亦不会失望。我相信，那一刻，我是懂他的，而他，同样和我是同道中人。人们对彼此最大的善意，就是陪伴。而我在那时就已经了解了，却又是不自知的。

岁月静好

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里有过这样一段话：

当你可以跟一个人不说话
分享片刻宁静
且不会觉得尴尬
那一刻你就会明白
你遇到了对的人

这一段话无比恰当的描绘了我和他的那些个下班后休息室的时光。在我的记忆里，那些时候，那间小屋外的一切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它们也许嘈杂、也许安静，但于屋内的我和他，却是另一番光景。

多年后的今天，纵然我和他早已是物是人非。我却是依然爱他的。爱不需要轰然，也不需要刻骨，却是这样绵长而悠远。深入骨髓，却又似烟如雾。也许，有一天我会为别人穿上婚纱；有一天我会在深夜与别人做爱；有一天我会在汗津津的午后昏睡；有一天我会在厨房一边和孩子聊天一边煎炒烹炸。总之，有一天，我真的会在琐碎中深陷。但，我在内心深处，我总是会知道，我仍然爱他。我和他曾坐在桌子两侧，相互陪伴，相互信任。

有些人，穷尽一生，似乎都没有那样安然的片刻。不为了取悦谁，也不会感到窃喜或紧张，更没有痛苦和绝望。只是你发自内心的想和他静静的坐一会儿，你们彼此不熟，但你们也并不需要说话，因为，你们，就是彼此的爱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