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峨眉

        此行峨眉算是自己多年的心念。十年前，当初段感情走到尽头，在自己万念俱灰时竟还勉强小女友承诺，若是多年后再遇佳人定要在身体力行爬次峨眉山，全作为爱情的见证。

        曾以为有攀越峨眉的勇气足以试炼出感情的情真意切。而时至今日，所谓承诺不过莞尔。峨眉之行倒成了自己心念念心欠欠的私愿。

        有此念想终归是好的。至少是追忆，是作别吧。因而便在这浅浅清秋、清淡素雅之时再见峨眉。但又世事难料，碍着背包里夹着本林清玄的散文。群山之中，满脑子毫不念及旧情，只顾峨眉清欢，再无其他。而追忆和作别只当擦肩而过。或许，这便是机缘与巧合。

        清秋十月，熙熙攘攘的人群已随天气转凉消散殆尽，除山下报国寺、山顶摄身崖乘车观光游览的三三两两，清音阁到雷洞坪已鲜有人迹。峨眉，也就在此时就着旋逝的落叶沉寂下来，清淡自然、欢喜自在，也轻松自由。不偏不倚应着林清玄所爱苏轼的一阙词的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而清欢忽然就成为我多年所困所惑所欲所求的答案。行走在清音阁到雷洞坪之间，也才算初见峨眉之美。

        想想，当年峨眉之行多只是在恒心与毅力上有所感悟。“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蜀中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半两句诗更多只是在小女友面前勉强附庸附庸风雅，卖弄卖弄才情，哪里见得峨眉的秀美迤逦清新淡雅，人间有味是清欢更是无从谈起。再想想，也无需太过遗憾。现在所见之清欢，也多是时间的积累，如同量变引起质变。若要再细细想，近十年情感的得失，工作的更迭，再到与病痛并肩，能够悟出的便是得失之间、自然平衡。人生总是有得必有失、有失便有得。如峨眉清欢，至始至终，轻松自然。

        步行是从清音阁开始的。微微亮的天明，沉沉霭霭的雾气泛起在平湖上，浸润在山林间，笼罩着四野。温润在脸颊如蒙蒙丝雨绵过绸纱，轻吻过呼吸如白水清纯甘甜。清音亭也悄无声息含情脉脉的伫立在那里，全不顾片野苍翠，痴情的凝望着涓涓溢过石间，潺潺声中捎走白驹过隙的荏苒。清欢既是分离清音两道虹影，亦是聚合清音的万古牛心。宛如转瞬即是永恒，弹指亦是挥间。而我只愿能够放下世俗，拈去杂念，疏淡自然。哪怕化身石桥，也不负清欢。

        既然已觅见清欢，便不再匆匆促然。索性悠着性子倾心自然清欢。栈道顺着山势起伏错落，两旁的古木也愈发青葱翠绿，清泉傍着半壁翠屏恣意流转蜿蜒，魅影幢幢示人以森森然。崖边偶得的几簇野花，病树前的几点新绿更像是阑珊未尽的一抹春意，若非栈道积攒着去日新雨后的几片叶黄，直让人错觉。倘若至洪椿坪，便更是时节不分。千年椿树阴阴翳翳遮住半盏净空，禅房前青阶上浮尘不染，空气更是料峭如春寒，也幸得镜池盛着半片琼叶，怕是佛陀也会错觉始然。

        洪椿刚过便秋意渐浓，行至仙峰寺已是古柏参天云雾缭绕。凌冽清澈的寒意醉情尽染着山间层林，一抹绯红几缕烟黄画卷在黛绿与斑白之间，如诗如画宛若仙境。美已如斯，夫复何求。架着疲惫的身体，再不愿多行半步。只愿驻足停留，静享峨眉清欢。却在穿越大殿前往僧房，与刚诵读完经书的僧侣相视而过后才恍然大悟。我所爱之清欢是否只是僧侣眼中的凡尘俗世。我所寻之清欢是否始终都不曾拥有，而我不过过客。或者纵使久居樊笼身处闹市，只要心有所念疏淡自然，清欢依然健在。

        再或者，清欢只是心境。

        躺在僧房，百年庙宇沉淀出木质的半缕清幽，周遭万籁都寂，连经文佛语也随夜沉寂下来。清欢在空气中滋生成别样姿态。在心间，“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此起彼伏萦萦绕绕，来不及细思其中关联，但也总是心中一念。如同白昼里看到林木森森，半屏揽翠总会莫名在心里发酵出异样的感觉。甚至愿遂着心意，捉襟见肘拼凑出三两句骈句。“林木半参天，池鱼晓清秋”“揽尽万木春，方见峨眉秋”“枯木自有逢春时，几点新绿不识君”虽不及诗文，但在经由之处，多是有感。若再念及“真就是美，美就是真”，不如守住孤独，不作归人，不作过客。留一分心境，半分峨眉，半分清欢。

        仙路缥缈，仙踪难觅。仙峰寺往上，便如入仙境。云海至始至终都半遮着山峦，即使日中之光都难以揭开面纱。飞瀑变成云泉，石道变成天梯，云中来云中去，皆不知其所踪；古木变成仙岛，层林变成霞光，云中生云中现，颇如东海蓬莱。唯有半壁佛崖，庄严逡逡，溯及万古。置身其间，恍如隔世，不言语只静观其美。自己亦是画境，画境亦是自己。如清欢，在山间亦在心间。能入得仙境实乃幸事。

        仙踪再难觅亦有拨云见日时。恰在洗象池前，纵使山后依旧云卷流连，但山前半阵岚风早已拂去层层云栾，极目望去峨眉秀容貌一览无遗。从峨眉山市到报国寺、清音阁，再到仙峰寺、洗象池，层层叠翠峰峦万丈，原本仙风仙骨的仙峰寺也成一隅，自然点缀融入画卷。恰在此处，游人也陡然增多。皆是害怕吃苦，或把上山变成下山，至少风景依旧；或不甘金顶风光，非要寻得十里不同天的意境。而喧嚣热闹之后，清欢是否犹在？而自己是否又恰恰扰了峨眉这半分清欢？再或者，清欢只是心境。自己虽能识得清欢，但多少又少半分心境。

        于心其实已了然。到达雷洞坪也不再与三三两两的人潮拥挤，所谓风景、所谓清欢其实已见多年，不如复返尘林，秉着清欢这半分心境，想我所想爱我所爱，静待岁月疏淡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