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憧景未来,有人喜欢缅怀过去。无论如何,这唯有自己能进入的天地,却是种不可多得的财富。可以“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童年是我生命中第一段幸福的时光。那时父母远在北京工作,尽管父母不在身边,我的生活却也温暖、丰富而充满乐趣。有人或因不幸福或者寂寞的童年生活而留下阴霾,生出心障碍进而影响人生未来。我是幸运的,我的外公外婆给了我快乐而满足的童年生活,至少让我长大后对世间的种种没有滋生过多的贪心。
外公曾经是个泥瓦匠,大字不识几个(应该说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却也很小资,喜欢听苏州评弹,尽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年听过哪一出,都是谁唱的,但评弹却像水墨荫在纸上一样,在我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和独特的情怀。
南方小镇的农村里夏日总是悠长而寂聊的。我的玩伴并不多(主要是外婆怕我受欺负),外婆喜欢串门子,虽然我经常是个小跟班,但有事的时候,就把我放在家里跟着外公。我不哭不闹,外公就由着我在一旁玩,他则打开收音机,随意地听着广播,比如一段苏州评弹。他会随意地倒上一杯小酒,就着一小把开洋或者几粒咸干花生米或者五香豆,一边听着评弹,一边品着他的小酒,还时不时用指头点击着桌面,陶醉在曲调里,外公可以就那样坐上半天,眼睛看着门外,似乎那宽广农田和门前高大的樟树林总是能带给他无限的遐想。那样的光阴在年幼的我的眼中总是枯燥又漫长的,年幼的我总在想收音机里唱评弹里的人倒是圆的还是方的,胖的还是瘦的,美的还是丑的,穿的现代的还是古代的?
等天光渐暗时,外公总是把晚饭烧好了焐在大灶上,菜也会及时用竹蒸架在锅里保温。于是菜香与饭香,不一会就会弥散在屋里每个角落,我喜欢看着从灶堂里跑出来的烟丝丝屡屡地上升,缠绕在椽子上顺势流向正堂的房梁,又落在堂前的年画对联上,柜子上,圆木桌和藤椅上,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记忆里连苏州评弹也夹带着一种梅干菜和红烧肉的味道,而伴着评弹的吴语浓腔,儿时的饭菜也有了种特别亲切的腔调。
南方夏日的傍晚大部分时候是闷闷的热烘烘的,泥地上反潮,小黑蚊子们总是乘着夜色兴奋的不得了,在阴暗的角落里成群结队的出没。我不得不挥着小手脑怒地拍赶着蚊子,评弹里的琵琶声也因此变得曲调铿锵起来,于是听着评弹我的心会变得烦燥,多么希望有人帮我解决被咬的烦恼,好痒啊。外公似乎根本感受不到我这细皮嫩肉苦恼,听到抱怨也只是耐心地安慰我说:“听吧,这评弹多好听啊!一会就不痒了。”这时候,我总是恨不得冲进收音机里,夺过那人的琵琶,摔成两半。
年幼时胆子很小,每当下午睡醒过来,大人不在,我会怕。虽然没见到外公外婆在身边,但仔细一听外面厅堂里有评弹在唱就知道原来他们在外面呢,于是心里顿感安全,然后会清脆地喊上一声“外婆”、“外公”,外面的他们就应声而至,我也躺在被窝里笑开了花。
时光都去哪儿了?呵呵。
长大了总算理解,某种东西比如音乐或者戏曲,它可能代表了一种热爱或者共情,亦或是曾经伴随着自己的度过生命的某个阶段的一种印迹。年纪大了的人,不能再追逐了,于是盼着岁月不要溜得太快,一支曲子听了无数遍也听不腻,那是他固执地停留在生命的某个快乐上,希望生命不要这么轻易地离去,就象灶堂里的灰烬,烧到尽头仍会火红地发亮,这大概是种习惯,以表达对这个尘世的恋恋不舍与念念不忘。而这个尘世光影流转,似乎并不会为某人某物的曾经存在而动摇心志,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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