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

正月

年夜飯的碗

盛滿了歲月

把父親的步子

都撐的蹣跚了

守歲的月

一如個懷舊的女子

消瘦的只剩脊椎

安靜的坐在天上

把影投到院子里的井里

孤獨的醉了

除夕夜的小鎮

火藥味象征著平安吉祥

祭了先人

殤了孤魂

從城里拉回來的煙火

把祝福開滿了家家戶戶的房頂

哪個曉得

云里的神仙和山里的孤魂

面對一路的紙錢和饗飯

會不會彬彬有禮的推讓

不管年怎么熱鬧

冬天始終是冷的

一件襖

一堆柴

一鍋悶煙

半壺老酒

煙熏火燎的堂屋仡佬里

父親看見年的那邊

依舊是漫天的星斗

正月忌諱父親

父親并不忌諱正月

鋤頭騎在肩上

老牛跟在后面

倔強的三弟兄

打算趕在化雪的前頭

把春天種下

那點燃香蠟紙炮的火柴

曾經把感恩和愿望帶給神靈

現在又點燃了苞谷桿子

和發酵了一個冬天的豬糞

醉醺醺的煙

天空綻開

云里面被釀成了酒

再撒下來

山和山對坐著對飲

都醉了

黃泥巴梁上的環地里

父親坐在燒著的糞堆前

像坐在堂屋里仡佬里一樣

用銅煙斗把紅色的火石子舀進煙斗

吧嗒吧嗒

父親的肺是一片發黃的旱煙葉子

春耕的氣息

給它解凍

煙再一次從山腰升到山頂

匯成了

一個春天的濕潤和朦朧

把躺在雪下面的小鎮喚醒

旱煙和豬糞的味道

像孩子手里的擦炮

早早的就在村落里炸響散開

玉米被撒進土地

小鎮被種在山上

土坯瓦房們零零散散

撫摸著山脊

懶洋洋的

像遵循著什么規律

卻又找不到規律

像羊腸小道上

年前最后一批歸家的泥腿子們

抖落一年的疲倦后剩下的心跳

太陽早已走過黃經三百一十五度

新年的味道

讓鞭炮里的火藥味領著

于元宵節之前私奔

城里

進了電視里

變成小販嘴里最后的甩賣

然后

打工的又擠滿汽車

種地的又爬上山腰

念書的又坐進教室

汽笛的聲音

吆牛的聲音

念書的聲音

把山水拌在一起

捏成一個奏樂的泥人

音符跳到上音樂課本

排列成一首和諧的春耕交響

從音樂老師的指尖

淌到黑白的鍵盤上

放學路上的孩子

書包里背著新書

接過父親手中的牛繩

從小鎮的這頭走到那頭

穿過街

跳過河

鉆過松樹林

一直走到貼著天空白云的臉

不知道

父親把牛交給了孩子

還是把孩子交給了牛

孩子把牛放著

還是牛把孩子放著

山腰的泥巴路上

年輕的婚車載著新娘子從山外開來

一車的甜蜜

學著大山的習俗

也重復這起起伏伏

仿佛

這搖擺和顛簸

進山的儀式

莊重肅穆

紅紅紫紫

把孩子拉到樹上

車拽著路上了山

點燃了街上的喜炮

煙花

終于又從古柏下面冒出來了

孩子們抱著樹遠遠的望見

煙霧繚繞中

依然

小鎮

被種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