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来要约几个朋友共同麻辣小龙虾一下,以示对桑拿天的无畏。后来发现全北京订不到一处合适的麻小饭庄,这才发现京城人民对于此物的热爱远超想象。没辙,换一样吃去吧,只是海底捞好像也不好订……
麻小据说是原产墨西哥的物种,后来不知为何,侵入中国。就这个东西的可吃性来说,实在没有多少价值。一则吃起来很麻烦,手持剥壳,连吮带吸,就像李逵吃鱼那样,性子不耐烦了干脆用手去捞,弄得淋淋漓漓一地汁水,吃半天还吃不饱。这种吃法显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来的,而是纯粹为了吃而吃,享受那种剥壳吮吸的过程,最后那带肉的一小口入口,端的是畅快淋漓,跟嗑瓜子和用牙签挑炒田螺那样有一种施施然的幸福感。
我第一次接触的麻小的时候是很多年前,当时还是一光荣人民教师,手下约有几十个免费劳动力可以呼来唤去。学校偏僻,周围有山有水有农田,却没有农妇给我做饭,只好天天指望学生给我进贡些好吃的,省我泡面。偏偏这些家伙都是穷光蛋,自己兀自还不够吃,除了下雨天到池塘里混水摸鱼,其余时候只能四处伸头伸脑找点零碎,比如说山上春天的嫩笋,秋天的野橘子,到了夏天自然就是小龙虾了。
不用问,在我管辖之下,没人敢从农家乐里偷小龙虾。那时候也没有农家乐,倒是山脚下的稻田连片,插秧前田里积水,不知为何有了虾,就是后来名扬中华的小龙虾。
学生多农家出身,对鱼鳖虾蟹样样精通。到了下午课程结束,无聊起来便上门邀上我,拎上俩锑桶,前呼后拥翻墙跑出校园。校园外就是稻田,十几个人每人各管一块,默不作声低头就寻找起来。这些人眼疾手快,嗖地一下出手就是一只。我跟他们出去一个多小时,眼力见儿不济,在泥里连翻带挖总共只逮着一只,只得罢休,气呼呼地在田埂上看孩子们不断捕获各种战利品。
周围农民们还没想到二十年后麻小可以大卖,看见学生们过来捞虾倒也挺高兴,这样在插秧后可以少打一点药。如此这般一次捞个几亩地,可以捞上一桶小龙虾。回到学校里,找到食堂老板子借来炊具,收获物清水洗净,葱姜蒜尖椒沫儿往沸油锅一倒,煸出香味儿,然后大虾小虾往锅里一滚,成了!
生活偶尔由这样一种小小的奢侈构成,就像在平淡无奇的音乐里突然有了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情感,突然爆发然后突然消失。放了暑假,学生离去,学校里宁静得可以听到鱼儿从池塘里跳出的声音。七月初雨水连绵,让阒无一人的林荫大道有几处积水,竟然长出了青苔。
同样是那一年的七月一日,香港回归。住在青砖瓦房老旧宿舍里的青年教师们聚在一起,物理老师在一部二手彩电上接了一条超长天线,可以让所有人清楚地看到香港回归仪式。是夜本市如香港一样下起滂沱大雨,雨水无穷无尽地、单调地从夜空中倾泻下来,看电视的人们备好了啤酒和小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待着零点到来。真正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大家反而没有很多兴奋,各自默默地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散去。
我想起二十四年前,我和同学同样准备了啤酒和小吃,同样翻墙跑出宿舍,守着一部破旧的,只能听到声音但没有图像的黑白电视机,谈着吉他唱着歌喝着啤酒,等待萨马兰奇宣布2000年奥运会主办国的竞选结果。多年前,我们年轻,精力充沛,无所畏惧;今天,我们责任和义务在于一身,艰难前行。沉甸甸的时间悄悄从手上滑过了。
生活里那一点点小小的奢侈,是属于自己的。它藏在我们的心底。但是我们自己,好像身不由己地活在宏大乐章当中。走马扬鞭,青山四顾,无非悲欢起落,倏忽间觅得一碗酒,长歌欢笑,或不负这乐章的慷慨激昂。
写于七月一日凌晨,香港回归二十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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