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 . 万里》
山里的早上似乎亮起的早一些,露珠在草尖像个提着白炽灯的柔弱女子,颤颤巍巍的晃动在这清澈凛冽的轻风里。四娃家的老屋就在风吹过的凹里,像是从年代久远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一样,长途跋涉不得不让他在此安营扎寨,落脚的毫无道理可言,风一路过,窗棂总是瑟瑟的抖个不停,几吊干辣椒尖好像早已习惯了任风摆布的日子,百无聊赖的随风飞逐着……四娃的黄胶鞋本来是有个洞的,这下被黄泥巴堵了个严实,他爸捏着一个四方手裁的报纸角,用变形大拇指朝一个方向搓过去,朝门槛上坐着的四娃瞥了一眼,叹息着伸出舌头顺着那个卷度一抿,一个完整的黄烟棒子就这样问世了。此时干瘪的手和吸烟嗦进去的脸颊终于配对成功,吐出来了一个圆圆的烟圈,这个圈在没有门框的屋里晃悠,企图晃到四娃怀里寻求庇护,却不幸在半路夭折,就像四娃娘多年前不告而别一样,这个小屋几度被风要撑破还是没能守住秘密,以至于零零碎碎落的满山满哇都是……
一个平常不过的清晨,呼出的气都是清新的,因为吸进去的就是新的!四娃他爸眼泪都挂在了稀疏的胡须上,只有这是旧的,像是个不愿撒手的冰溜子,木雕般耗在土炕头上已经一天一宿了。屋里依旧烟雾缭绕,地上蹲着他二舅,最里头坐的是他四大爷,他吧咂着旱烟嘴,一吸一张,呛的他自己都睁不开眼,他问四娃爸尕钕到底是跟谁走的?四娃爸搓了一下手指,想要揉出个答案来,其实,他也想知道,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细梁,那还是他自己一根根搭上去的嘞,上房梁的那天中午他还放了一挂鞭炮,还给尕钕买了一条绿色的围巾,是呀,他怎么就跟人跑了呢,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歪七扭八的手指,像是也要恨不得离家出走一样,他要是能掐会算就好了,他一定能算出来尕钕是跟麦场上放电影的走了还是自己走了。‘’肯定是放电影的‘’,他扭着牙齿的脸都走了样,狠狠的把这几个字嚼碎再唾了出来。放电影的外乡人那戴着鸭舌帽,吊儿郎当一笑就露出一颗大金牙的样子霎时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由的啐了一口唾沫,大白土的地面被砸起了一小团扬尘,这扬尘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摇了摇尾巴,虚晃不见了……四大爷的烟吸的更狠了些说:‘’你早该出去谋个营生了,搬砖也好,好歹自己的婆娘也能吃上白面馍,你这有上顿没下顿的,好好的个人肠子都要粘一块去了。唉!再说庄上来的外乡人不多,你肯定是他?‘’‘咋不是他’老光棍二舅斜着眼嚷道,满是补丁的袖筒被两条相互取暖的胳膊抱的紧紧的,宣示着他们的亲密无间。四娃爸像是看见了同仇敌忾的战友,起身急跺脚道:‘你说嘛,你到底都知道个啥?’’二舅也起了身,挺了挺腰板说这事是二道梁贩菜卖馍的尕锁儿说的,是他亲眼所见尕钕被放电影的外乡人拐跑了。真相来的总是猝不及防,她在证人面前从不露难色的把事情还原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当她要凌然下定论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四娃悄么声息的低头走了进来,也不答他爸的话,只是将一个旧氪佬放在了地上,上面盖着一个绿围巾,底下放着一双毛布底子的布鞋,鞋的旁边是几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四大爷一跃从土炕上跳起下了地,拿烟锅很劲敲了敲鞋底板,哆哆嗦嗦指着众人骂了句:一帮子楞荪!后,跨过破门槛扬长而去。
天照样破晓,清风漫过树梢,在草垛上逗留了片刻,难道他也要走了吗?麦场的路口处放着一双开了洞的旧胶鞋,如干瘪的肠子一样的蜿蜒小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山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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