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慕容离从水镜居中出发,昼夜兼程赶到瑶国都,砍翻几个稀稀落落的天璇士卒,只看到了内城王宫中的小山和小河。山是尸山,河是血河。
水镜四奇,骄傲的瑶光储君慕容离带着文韬武略学成归来,却发现他已经不需要当国君了。
他学的那些安邦治国之术已经没有用,唯有那点武艺还能让他杀几个还没结束狂欢,留在城中的散兵游勇。他把那些喝的醉醺醺的士兵砍瓜切菜一般,切做十七八段,剁成肉泥,鲜血染透了他本就鲜艳的红衣。
天璇的兵大多数已烧杀掳掠完退却了,陵光不稀罕这小国小城,他还年轻,刚刚即位,攻打瑶光不过是为了立威。只需半天时间,房子大多被烧了,物资被搬走了,居民变成流民逃了,还剩了几个没有归队的天璇士卒醉醺醺的在躺着两国士卒的尸体的街上闲逛,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砍到双手颤抖抽筋,双腿脱离虚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算他把这些侵犯他国土、辱他父母的小兵连血带肉吃下去,他的家也回不来了。他看着那些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就被他砍碎的士兵的尸体,看着他们肚腹中流出带着热气的红彤彤的肠子和脏器,忽然大口呕吐起来。
慕容离幻想过自己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情景。是身为国君高高斩下敌将的头颅,是身为四奇路见不平刺穿歹徒的心脏,反正没有稀里糊涂把几个同样稀里糊涂的醉汉剁成肉馅的情节。
他活尸一般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太阳即将沉下去,黄昏的风吹过沉默的巷口,风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慕容离忽然惊觉过来,疯了一般冲过去,天色太暗,那声音再没响起来。满地尸首中,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便一边一具具胡乱翻找着,一边慌乱地喊道:“还有活人吗?还有活人吗?”
慕容离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道:“还有活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呜呜的风声。慕容离跌坐在地上,街上很长时间内只有空气凄厉的呼啸。
慕容离终于疯狂地大笑道:“一个都没有了吗?”
这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慕容离身子猛地拔起来,却因重心不稳绊了一跤,他却来不及去拍身上的土和尸体碎屑,哆哆嗦嗦地爬过去。
呻吟的是一个没了一条腿和天璇士卒,右腿从膝盖往上一些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的队友或许是以为他已经死了,便把他扔在这,等着过几日收尸。
慕容离缓缓爬起来,忽然一脚踢在那人头上,随后几脚胡乱地、没有方寸地、疯狂地踢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上和断腿的伤口处,但那人却再也没发出过一声呻吟。
慕容离不甘心他就这么死了,一把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脸拖到自己面前,想看他痛苦的表情聊作安慰,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那是张稚嫩的脸。如果能把血污拭净,应该还是个挺端正的少年,年纪也就和他最小的师弟齐之侃差不多。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显然是早就没救了,然而他涣散的双目却执着的看着南方。
南方有什么?南方是天璇,是他的故乡,是慕容离的仇人,他刚刚发过誓总有一天要杀光天璇人,要把陵光千刀万剐,要让自己的父母臣民受过的,让天璇和陵光也挨个受一遍。
这人又呻吟了一声,这次慕容离终于听的真切,他是在低低的喊,娘……
然后他就断了气。
慕容离使劲晃了他几晃,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断气了。
慕容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忽然就没了鞭尸的力气。他手里还揪着尸体布满血污的头发,头发上干涸的血液结成块,在他手里磨成粉。他和死不瞑目的尸体对视着,两双同样茫然的眼睛交相辉映。
慕容离不知所措地紧紧揪住这个少年的尸体,脸埋在尸体冰冷的颈窝间,放声大哭起来。
“阿离!你醒醒!”
慕容离猛地从梦中惊醒,缓缓睁开双目。他的眼前是和他同样侧躺在床上的执明。执明正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地摸着他光裸的后背,两个人额头相抵。
执明凝视着他,柔声道:“阿离,你梦到什么了?”
慕容离缓缓推开他,转过身道:“都是些家破人亡的事,王上不必问了。”
执明却把他拽了过来,缠 绵地吻着他的眼角的水印。慕容离从余光中瞥到他上半身全是自己留下的凌乱的吻 痕,记得昨日情动时他毫无保留的奉献般的回应,忽然间只想彻底忘了过去的事。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了,不管这乱世了,就做个兰台令,两个人一起混吃等死。如果打不过国破了,就效仿商纣王往火里一跳。
执明的嘴唇贴在他眼角的泪水上,声音带着情 欲消退后的黏 腻:“阿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只要我还是天权的王,这里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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