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步岛与登步人孙秀定(右)聊当年战事 沈浪摄 2008.8.23有关“登步岛战役”,国共两党当然有两种说法,但时间、地点、结果相当一致,就缺了这场血腥之战的民间记忆。十年前我访谈了当事人并写下本文,十年后在台湾的忠烈馆见到了“登步岛战役”图板介绍,唏嘘不已。今天他们已经不在,再无目击者来讲述他们的亲见和经历。登步岛,不仅是国共的纪念碑,更是登步人永远的纪念。
为此传上此文。(图片如注明外均为作者所摄)
登步岛战役的民间记忆
登步岛 ,隶属于舟山,面积15平方公里,原人口5千余人,最高点炮台山海拔182米。距舟山本岛重镇沈家门隔海相望,只有5海里之遥。这里曾是国共内战时两大海战之一--登步岛战役的发生地。
1949年11月3日,国共两军在这里展开了一场历两天三夜的生死激战。大陆方面称: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四个营兵力与国民党有海、空军掩护的16个营兵力激战两昼夜,歼敌三千余人,解放军伤亡一千余人,史称“海上狼牙山”。战役后期解放军见敌大批援军纷至,为避免重蹈金门岛一役9000余人全军覆灭,运用谋略使登陆部队全部撤出,成为世界渡海登陆作战史成功撤出的孤例;台湾方面称,登步岛大捷当时称“歼敌逾万,俘虏五、六千人之多”,后又纠正为歼灭解放军五千人,俘虏两千人。以“北有登步,南有金门”并提,认为“登步岛和金门岛之战两次大捷,保证了台湾不致落入共军之手。”
有关这场战役的描述,在尘封了四十年后,上世纪90年代有人开始陆续记述,他们从军史、战例角度描述战役状况,总结胜败经验。描述者大都用沙盘推演似的口吻,居高临下的角度阐述这场战役,本文只是站在那场战役中平民的视角,以口述形式表达亲历者的遭遇。
炮打炮台山(左则),血流流水岩(右则),可见当年那场战役的激烈程度流水岩战场,血流的壕沟
民国三十八年九月十三(1949年11月5日),炮台山冲下来一个排的国军,解放军两人在大岙东纽西纽,后来逃到阿三家道地里,被包围。国军要其投降,两人不肯,一阵乱枪,就在井头边打死了。
2008年1月11日,寒风呼呼的一个下午,我从桃花岛摆渡,沿着解放军当年的航线,在登步岛圣子港上岸。先到大岙,在一个叫鸡屁股的海湾里看风景。我向村民前辈问起六十年前打仗辰光时,五十来岁的大岙村村民徐志远指着远处屋弄,如此说了上述一番话。他的话引起我兴趣。我说,你讲得活龙活现是你亲眼所见?他说是听他父辈们经常讲的。我说亲身经历过的老人还在吗?下次带我去见见?他说可以。因公案在身,也没多聊。心想,下次来登步时找他。
2008年8月12日,我再次来到登步岛,徐志远带我们去了国民党军队最后退守的鸡冠礁,又看了后山岗墩上的炮阵地、蒋庙湾登陆点。徐志远遥指战斗打得最凶的炮台山、蒋庙湾、流水坑,描述当年战斗的惨烈状况。他说战斗打完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炮打炮台山,血流流水岩。
我说,那些战壕还在吗?他说登步岛国民党挖了无数条战壕,山腰以上的地方都还在。我说去看看那些战斗最激烈的战场。于是,他带我们去流水岩看看那些壕沟。
从西岙沿山坡而上,山路已经很难辨认了,有也淹没在灌木荆棘丛中。志远说现在再不用砍柴烧火,自己二三十年没上山了。这样撞撞跌跌摸走了一里多山路,我们踩着一条沟。志远使劲拨开树干和草丛,说这就是打过仗的壕沟。壕沟很浅,约摸50公分深,80公分宽,向深深的灌木林延伸着。我想六十多年过去了,岁月的泥土也快淹没了这条壕沟。志远说,小时候往壕沟里的泥土扒,随处都有子弹壳,有时能捡一箩筐一箩筐的呀。当时穷,捡了当铜卖。
越过壕沟,往南看,是蛏子港,解放军登陆的滩涂展现眼前。转过身往北,大岙村和岛中心的整片田野尽收眼底。我说流水岩战场国共双方之所以都几度易手,争夺惨烈,站在这里才知道它的重要,如果把战壕扒出一段来,插上牌子,供人参观,当作旅游的一个景点,我想许多人会来这里的。志远说,战壕是国民党修的,宣传谁呢?我说共产党也用过呀,照你这么思维,登步一战,失败者是没有可言的了,解放后,登步战场被大陆尘封了四十年,改革开放后才渐渐被人知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国共也是一家人了呀,还要再打吗?
亲历战争的见证人:赵良合弟良武(左;火里逃生的嫂子兴娣(中;弟媳爱琴(右;火光冲天,一家九口只逃出两个人
从流水岩下来后,志远陪我们去看大岙村92岁的赵良合老人。这是唯一还在岛上生活,亲历当年惨况,又当过国民党兵的当地老人。
九月十五,那天深夜,国军庆祝胜利,上级发饷,一些军官聚在我家后堂赌博。当时房子全被国军租用,我们家住的是87军221师通信连。一家九口都被赶在一间屋里睡觉。赌到半夜,火油灯里的油点光了,其中一个连长就喊勤务兵去拿汽油来点。勤务兵就拎来二桶汽油。结果一点,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把二桶汽油烧着了,一下子就火光冲天。
老人原来躺在被窝里,看到我们进房间来,就撑起来,坐在床上。由于烟瘾,不时伴随着咳嗽,但声音还很大,对这段记忆清晰得像如发生在昨天的事一样。
逃命了吗?
在赌的军官从屋里窜出来,都逃命了。隔壁一间我的母亲、父亲、老婆、儿子、二个女儿,一个是阿哥的儿子,我家女儿四个月大,一家七口,烧死了,烧死了呀。
赵良合老人哽咽了一下,两眼看着直视对面墙上。
我说,就没一个人逃出来吗?逃出去的那几个军官一个也没来相救?或者附近的部队没出手来相救?
逃出一个嫂嫂与她两岁的儿子。她被惊醒,抱起儿子逃了出来。逃到外面,放下儿子,想再去喊时,火已经把门封住了。一家七个人就被活活烧死了。当兵的都逃得精光。谁来救呀,伤心呀。
嫂嫂还在,她叫兴娣,看上去也八十多岁了。我在良合老人家时,她也进来,站在床后头。这时兴娣阿婆说,我当时被火烧醒,抱着儿子奥起来,一个当兵进来,忙把我拉到外面,等回过头来,火窜到屋顶,再也走不进去救人了。
我对老人说,您当时不在家吗?
那是半夜12点,我当时在给部队当船夫,最后一船当兵刚靠岸,看到我家方向火光冲天,就拼命跑过来,一看,完了,无法救了。火熄灭时,屋都烧光了,黑咕隆咚的,看不到什么,空气中全是焦味,只有赶过来的兄弟与几个弟媳,围着炭火哭,我是已经没有眼泪了。天刚一点亮,我就从木炭和砖灰中扒。先是看到阿姆,阿姆的两只脚没了,只剩二根细细的腿骨。接着看到老婆,老婆的肚子爆开了,肚肠流到外面。后来在大床位置上,扒出在炭堆里的几个小东西,黑灰灰的烤得炭一样的,都是我一家亲人呀,我再不敢看,索性把他们都裹在一起,都埋在了一块。
当兵为啥这样,这几个屋里搓麻将的国军肯定害怕逃走了,但旁边邻居房屋都驻有军队的,他们肯定看到起火的房屋,也许以为屋里没人,任它燃烧了。我这样猜测到。又问,后来这事就完了?一家人都被烧死,没处理过?
那个为首的烧汽油的连长后来被抓了,是87军221师的,押到大岙村杨才明甲长(甲长相当于村长)那里,作对证,后来听说解到沈家门枪毙了。
伤心――足――了。瘦瘦的良武拉长了声音,一声长叹,坐躺在床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把床边的一件夹心棉袄裹住他的身。
子弹喇喇响,我为国军摇舢板
87军本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军长姓段,他是蒋介石的侍从官出身,深得蒋介石器重。八十七军的前身为青年军208师扩编而成,听舟山一些前辈说,青年军吃蛇肉,肩章三角符号。那年头,我想有饭吃就蛮好了,不过也说明这支部队打仗勇猛。当时87军221师一部就驻在登步。登步战役后,为笼络军心,蒋介石亲自提议,将221师命名为“登步师”。蒋介石派蒋经国携其致前线将士慰问信来舟山,并代表蒋介石到登步岛进行慰劳;良合被烧得家破人亡,就是这次“慰劳”结果。
战役双方统计,出入很大,中.共方说:歼敌3396人,我军以伤痛953人,牺牲380人的代价撤出战斗。民国方说,国军死伤2173人,此战以解放军3660阵亡,677人被俘获得大捷。双方都摆了确切数据,不知谁准确。
徐志远手指着远方的一块坡地,光那边一块田里,就死了一千多个人,大多数是解放军。打登步肯定不止死四五千。打仗时,登步人都躲在自己挖的洞里,看到青年军部队都很年轻,全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我的父母死于火灾,我老婆娘家是南岙人,老婆父母都死于炮弹,娘家就躲在山上,哪晓得山上正是两军打仗最厉害的地方,大炮轰,飞机扔,一颗炸弹扔在躲人的地洞里,全部报销,报销了。他嫂子杨阿婆补充说,地洞里的登步人死了蛮多,有的炸弹扔在旁边,掀起的泥土全压在洞里,好几户人家被活活埋死,死的都是一家老少,罪过足了。杨阿婆用木然的眼神看着我,神色黯然。
上一辈有句老话,打打日本人,死死老百姓。我想,在舟山,打日本人倒没有死过多少老百姓,也没有像样打过日本人,这句话应该改成,打的都是中国人,死死也是中国人。
李家堂阿六一家,逃到岗墩塘山岙里避难,躲在山边里挖的一个藏身洞里,实际上也不是洞,是仅供一家人容身龛而已。国军和共产党冲来冲去,许多人就在他们面前倒下。有一个解放军负伤爬到面前。他们很害怕。解放军说不要怕,我不会打你们,请帮我一下。当时国军已经反攻得手,岗墩塘被国军占领。一家人就用身体把受伤的解放军遮挡起来,不让国军发现。他们出来后,也不敢把解放军带回家,但也没有去山上送饭给解放军吃,但心里一直很记得。国军胜利,打扫了一遍战场后宣布说,捉住解放军有三块大洋好赏,隐瞒就是通匪。于是,阿六就去告发了,还带领五六个国军去搜查,到了那里后,人已经死了。
徐志远讲得很生动,仿佛是自己带国民党军去搜捕解放军一样。徐志远说,阿六如果有血债的话,就被镇压了。他只是怕,再说那个解放军也已经死了,所以后来也没有再去弄他,一直在永安村种田。
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国共内战,两边都说打仗为老百姓。国民党战前宣传说是打共.匪,匪就是强盗,百姓当然要欢迎国军保卫家乡。后来共产党来,说是要解放劳苦大众,因为太受压迫。老百姓不知道这两支相互敌对的军队到底谁说的真实。只是解放后舆论多了,才知道是解放军来拯救水深火热的老百姓。不过救了好长一段时间,情况也没见好转。因此阿六搞不明白谁是谁非,觉悟也没有像电影《红嫂》一样把解放军当亲人,叫老婆送鸡汤。他们救解放军是本能害怕,出卖解放军还是出于害怕。救与不救,都是同一种心理驱使。
站在兴娣旁边的弟媳爱琴说,打扫战场时,我们去抬死尸,人叠人,要上面踏过去,碰到还有活着的解放军,被国民党军拖过去,不时能听到枪声。人少时,拉着解放军尸体脚后跟拖,有人还拿着钉钯,朝尸体一锄下去,拖到坑里。
我在西岙水库上面抬死尸时,碰到杏花阿娘哭声,原来她儿子媳妇连小囡都被炸弹扔死了。炸弹扔下来,一个国民党军官把他扑倒,才死里逃生。
当时在流水坑帮国民党抬伤兵,很多是从解放军尸体里掏出来。后来都放在陈家岙,阿拉人小围拢过去看,密密麻麻,举行了葬礼,还鸣枪致礼。在家的大人听到一阵阵枪声,还以为又打仗了呢。爱琴说。
国民党一个营在蒋庙湾防守最后一道线时,发生了肉博战,把冲上来的解放军打败了后,自己一个营人也打光了。增援又来不了,一个军官把躲山边里的老阿三、大陈伯几户人家男劳力拖出来,发给他们枪,叫他们打解放军。他们不肯,说不会开枪。军官逼着他们,就硬着头皮上去了,后来这几户人家都死光了。老阿三装死,留下了一条活命。良合说,当时岛上男劳力全征用,每户每人平时一个月出三天苦力。打仗前,男女老少全部到山上挖战壕。战壕很多,有四千多条,满山都是,现在侬到半山里去转转,全有当年阿拉挖的战壕。
打仗时,不在家,这几天功夫您老都在做什么?
我被部队当船夫,兵舰靠不了岸,全靠小船驳运。登步岛会摇舢板的男人全去装部队去了。九月十二增援部队从沈家门来,整整摇了一天舢板,一万多人。仗打了最厉害时候,子弹喇喇响,几个国军士兵围起来护着我,生怕我中弹死了没有人摇橹。
解放军打登步时也雇用当地老大,也都这样用身体护着船老大,宁愿自己牺牲也不愿老大中弹,结果还是有四五个老大在运送部队登陆中被打死,算是支前英雄,成为烈士。实际上船老大被蒋军征用,还是被解放军征用,是不得不去干的活。成就功名与成为罪人,话语权全在主事者那里,由不得你自己。
听住在隔壁的良合弟弟良武说,子弹咧咧穿过来,有的老大吓死了,船还没有靠滩头,就说到了,好跳了好跳了。解放军以为水面下是人能站起来的滩涂,扑通扑通都跳下去,结果再也没有浮起来。解放军大都是北方人,旱地鸭,背着武器等锱重,又在晚上登陆,看不清,被吓死的老大在水里不知放掉多少人。后来一个老大被检举出来,每到运动来时被群众批斗。
激战前夕,李翠仙与一个士兵
有关战争,大都是从敌我双方的视角;战争中的苦难,或者说苦难中的人性,大都也是从英雄主义的角度,来表现英雄的完美,无论《亮剑》,无论《集结号》,作者在描述他们人性中看似的缺点,实际上却是暗示读者,这是英雄的个性,是构成人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导演实际上用放点盐才有味的方法,来成就英雄的完美。作者、导演无论在战争中对人性的呼唤也好,小人物的“一根筋”也好,都是战争的助推剂。
实际上,战争的残酷只有非理性可言。我们很少看到从被卷入战役中的百姓视角,来看一场战争;我们也很少看到,这场战争带给百姓的真实苦难,以及士兵被扭曲的人性和他们生命的悲剧。
我们再回过头来。
徐志远告诉我,国民党青年军221师661团,驻守在余家岙,战前还算太平。一天,团部一个国民党士兵,大概是通信兵,半夜摸到李翠仙家,把她困掉了,还抢了她家的金子,估计是一些戒指手镯。女人困掉还好,金子抢去就很不舍得。翠仙经常来往沈家门,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一气之下,告到团部那里,团里政工处有个姓吴的主任,类似解放军的团政委,专管思想纪律的。他就对翠仙讲,你要说实话。
翠仙说我哪里敢诬蔑国军。
好。吴主任说,我叫你去认,认出我就枪毙其,认不出,就枪毙侬。
于是,团长叫部队集合。当时天气热,叫战士脱光上衣,排好队,叫翠仙认。翠仙来回认了一会,指着一士兵说,是他。
那个士兵实际上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样子。两眼直瞪,很恐慌的样子。
主任问下名字,然后叫列队士兵穿好军衣,重新编排了一阵,又叫翠仙认。翠仙又来回走了一圈,仔细辨认后,又指着那个士兵说,是他。
主任叫翠仙转过身,然后叫士兵出列,把他放到最后一排角落里。好,再认最后一次。叫翠仙再去队列中辨认。翠仙转来转去,认了好长一会儿,还是认出了那个士兵。
主任就叫翠仙回去,说部队会按照军法处理的。
两天后,主任叫那个士兵量好自己的身长,到陈家岙后山去挖个坑,坑要容下自己的身长、身宽。那个士兵此时才哭天喊地,百般求命,说自己刚来部队,不懂规矩,家里是独子,有娘,有爷,说宽容他几天,叫家里带钱来赎自己,说自己要保卫舟山,多杀共.匪戴罪立功。
几个人架起哭喊着的年轻士兵,把铁锹塞在他手上,让他自己在山坡地里挖坑。起先他无力挖,速度很慢,其他人就替他动手。后来他疯了似的挖了起来,越挖越深,最后行刑队阻止了他继续挖,他才跪在坑边,让行刑队撂倒在自己的坑里。
枪炮声中,孙秀定碰上了解放军
一个后生,人都没有做过,仗也没有打过,就枪毙了,年少无知呀。我叹息一下,深知国民党的军纪也只是因为案件特殊,偶尔为之罢了,更多的则是不拿老百姓当人看的。在大批国民党军驻扎在登步岛时,民房都被侵占而当作营房和仓库,正房侧房都被士兵抢占睡觉,老百姓一家人只好睡在灶间或杂物间,甚至睡在外面的屋檐下。
孙秀定是西岙人。同样,他的家也被征用。打仗时,家里亲人都去山岙的番薯洞里躲避战火,唯留下自己看守家里。国民党军在激烈的战斗中溃败之时,在他家留下了很多军粮。11月5日,战斗还在继续,他想亲人已经两天多没吃东西了,他就拿国民党的军粮煮了白米饭,拿起二只水桶,等枪炮声稍息了时,准备舀些米饭给亲人送去。
这时,有个解放军猫着腰进来。他感到有些害怕。那个解放军看了看锅上的米饭说:老乡老乡,你不要怕,我是向你借担水桶用用。
他赶紧把水桶给他,说拿去好了。他担心来抢这些米饭,心想,这帮士兵来登步打仗,肯定也没饭吃了。那战士看看他,又瞧瞧白米饭,转身到了外面,在道地里打了水,摇摇晃晃挑着水往山上走去。也许,解放军饿了二天,也渴了二天。
孙秀定想,没了桶怎么办?他急中生智地脱下长裤,扎好裤脚,把米饭倒在二个裤腿里,然后搭在肩上,走出出门,刚出道地不久,山下又来了个解放军战士,挑着从他拿去的空水桶说老乡,这两只水桶是你家的吗?他说是的。战士说来还你。孙秀定想不到在战火中解放军为了二只老百姓的水桶,在战火中特意来还。他瞧着那个朝他家去的战士背影,有些想不明白。
然后,他走了一段路,这时好几架飞机扫着机枪,扔着炸弹盘旋过来,他连忙在山坡上卧倒,不小心把裤腿里的饭倒了些出来,他赶紧捧起来。这时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个解放军,拿着碗向他讨饭吃。孙秀定说你拿你拿,接着帮他舀了满满一碗。那战士正要往回走的时,山坡上传来扩话筒里的声音:请不要拿老乡的饭,老乡也已经饿了好几天了。那战士听了,赶紧把碗覆扣在裤腰里。说了声老乡对不起,连忙往回跑。
也许解放军此役是失败了,但两军最终胜败在此可以见出端倪。谁得民心,谁就得天下呀。
亲历那场战役,死了一家七口,已92岁的赵良合。200年8月摄战后去台湾,四十多年后独身回来
国民党最后还是跑了,逃跑时还强拉去许多当地青年去台湾,许多人就这么天涯相隔,音讯全无地度过了四十多年。我叹息一下,对良合说,听说你去台湾了,当时你怎想去当国民党兵,深仇大恨呀,是被当壮丁抓去的吗?
家里人死光了后,想来想去,一个人在登步活着没意思,也没有其他出路。半年后,国军要撤到台湾去,听说到台湾还能过上好日子,我就去参了军,随部队去了台湾。当了21年的兵。退伍后,就拿退伍费来养活自己,还开过小店。73岁,也就是90年,回到登步,后来就一直没去过台湾。
为何不回台湾了,后来在台湾结婚了吗?我问。
再没有结婚,台湾也没有亲人,登步还有几个弟弟、弟媳、侄子侄女在,老了就更想回来。在台湾四十年,但总觉得不是我的家呀。有一次,碰到舟山老乡,说他过几天来舟山,我于是每天做梦,想回家。
回家了,感觉怎样?
家与我当年去的时候差不多,山没变、地没变,村子没变,只是人都变老了。
那你回家后生活怎办?台湾有退伍费寄来吗?
每个月还有两三千元(人民币)寄来。良武躺在床上告诉我,他原来在台湾拿的是终生奉,每年可以拿十多万,回来后就放弃了。我问什么叫终生奉?他说终生奉就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党.国,如此,退伍费也就高了。
我还是不明白终生奉这三字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再问。在一旁料理他生活的亲戚补充道,美元贬值后,钱也缺了,钞票不值铜钿,看病也要花掉很多钱。是呀,从台湾寄来的台币,先要换成美元,然后再兑汇成人民币,人民币升值就意味着带来的钱少了,尽管如此,良合每年带了的钱,在登步也足以让亲戚们羡慕,但人心不足永向钱。
良合与我说几句,就呛住了,咳嗽不止。旁边亲戚也在说,又要受冷了。我想坐了蛮长时间,也该走了,就贴近他耳朵大声说,您老多保重。
他一阵咳嗽,喘不过气来。我捶了捶他的背。
我活得差不多了,92了,就死在这里吧。良合说。
2008-08-28
作者在台湾忠烈馆所摄 2018.4.15���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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